第21章 能饮一杯否
九月初九,重阳。
道家上,九是阳数,阳月阳日,双阳相遇即为重阳。
如今大梁百姓虽大多已崇佛尊僧,但这习俗沿自汉魏,重阳早已没了宗教色彩,金陵城中每年重阳节仍是热闹非凡的。
一大早,建康城里士民百姓、商贾吏僚,都会携家带幼去金陵城四处的小山峦上登高赏秋。日色西移之时,他们才浩浩荡荡地回城返宅。
建康城中,东街的一座颇为幽静的两进小院里,几朵秋菊含烟醉露,尽态极妍。
“二叔,这是我和阿母昨天去涵元寺为你求的佛珠串儿,那儿的师父亲自开过光的。”
说话的是个八九岁的孩童,头上还扎着两个髻子。
那中年人正坐在院子里翻着一本兵书,听到这话抬起头眼睛一亮,把那檀木的佛珠串子放在手里认真摩挲着。
用另一只宽厚的臂膀一把就将那孩童搂在怀里。
孩童坐在他的腿上,说道:“二叔,这本《六韬》,我上月就已经能诵了。”
“那二叔考考你,武王问太公曰:‘论将之道奈何?’”
“太公曰:‘将有五材十过。’
武王曰:‘敢问其目。’
太公曰:‘所谓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
勇而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
中年人轻声问道:“忠则什么?”
“忠则不二心。”
中年人露出欣慰的笑,满意道:“好好好,顼儿背的比你昌哥还要好。二叔下次送你一把长剑好不好。”
那孩童答得干脆:“侄儿想要名剑!”
中年人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我家顼儿都知道哪些名剑?”
“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嗯~还有干将和莫邪。”
“顼儿前面说的都是春秋时铸剑大师欧冶子铸造的五把名剑。那你知道本朝的名剑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道:“侄儿不知道。”
“本朝最有名的莫过于铸剑大师陶弘景所铸的大梁氏剑,我昨日就见到了一把。”
说这话的人正是陈霸先,他昨日见太子拔剑时,便已认出那宝剑的来历。
他怀中的小男孩是其兄陈道谭的二儿子陈顼。
陈霸先昨日就已准备动身回吴郡,偏巧正赶上京中的重阳佳节,便改了行程,预备着初十离京。
“我知道,爹爹还说这位陶弘景先生写过一本兵器谱。”
“哈哈哈哈那不是兵器谱,是本书,名字叫《古今刀剑录》。我在新渝侯那儿见过这本,回头我让人抄下来拿给你。”
“二叔,我想要那个大梁氏剑!”
“顼儿,那你可要勤加练功,刻苦读书,将来为朝廷立下战功,皇帝陛下就会赏赐你那把剑!”
“像陈庆之老将军那样,就会有了吗?”
“那肯定,只要你能带着咱们南人北伐打胜仗!就算没有那把剑,你手里的剑也是名剑。”
“二叔说的,顼儿有些不懂。”
陈霸先表情略严肃道:“顼儿,你要记住。人不会因剑名扬天下,剑只会因人而威震海内。”
陈霸先听他提起陈庆之,不由得若有所思起来,他又想起那位新朋友了,不知道这两天他过得怎么样。
“二叔,我懂啦!我的剑取名就叫大陈氏剑!”
陈霸先发出豪爽的笑声道:“哈哈哈哈哈哈,顼儿不愧是我们陈家男子。”
“二叔是大陈将军,我就是小陈将军。”
陈霸先满怀笑意,故作神秘地问道:“那待会儿用过晚饭,二叔带你出去冲锋陷阵好不好啊?”
小陈顼从他身上跳下来,学着大人的模样,恭恭敬敬得拱手抱拳道:“末将遵命!”
虽是重阳,司空府内,紫菀和归流依旧待在袁昂的东楼里。
袁昂年岁已高,自不爱游山玩水,重阳节并未出府。
紫菀虽玩心不小,但楼里难得来了个玩伴,她乐得和这个不痴不傻偶尔冒出几句怪话的小和尚谈天说地。
袁府的其他人初九一大早便去了钟山,钟山下也有袁家的几处宅院,他们当晚并未回乌衣巷的司空府。
归流昨日初八时就已经见过袁范,下午又见了袁昂的两个小孙子。
袁昂让归流去了袁府后堂的一个书房里,为那二人讲诵经文。
他们是袁范的两个儿子,一个叫袁铭,另一个叫袁锟。虽平时纨绔了些,但因袁范平时管教的颇严,俩人倒也没闯过什么祸事。
归流并不曾出寺为人讲过经书,他学不来师父和师祖那般阐述经文里的奥义。
只是像教导刚剃度出家的小和尚一般:他念一句经文,然后把译文说出来,再接着讲下一句。
这项工作对他来说才既轻松又熟练。紫菀虽觉无趣,竟也坐在堂内来听了一个下午。
重阳这晚,三人刚用过晚饭。
袁昂把归流叫到身旁说道:“小师父以为,昨日之事可有了结?”
自萧正德昨日离府,袁昂终于开口谈起此事。
归流看袁昂神情淡然,回复了光彩,便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临贺王明明受罚,看起来却不恼不怒。”
“你看的很准!起先我以为他不过一莽夫耳,看你在我司空府内,怕我对他不利。今日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不妥当之处,他好似另有图谋。”
“莫非他真是来提亲的?”
归流说出口便后悔起来,菀儿当时在楼里现身本就是巧合,萧正德绝无可能事先料到。
袁昂幽幽道:“老夫不愿再和萧家结亲了。”
归流心知袁昂这是在痛惜那段往事,把话题岔到一边:“司空大人既待我如此厚谊,我便将那晚事情说与司空听罢。”
“好呀好呀,我倒想知道你这个小和尚是怎么偷别人的珊瑚手串的。”
紫菀跑归来,笑嘻嘻地期待着。
归流见袁昂点了点头,便把极春楼里萧见理如何筹谋,卞浦如何为萧见理谋划都说与他听。
袁昂感慨道:“这卞浦倒也不差,竟甘心为萧正德父子驱使,可叹啊。”
“那韩岳是个参将,只用了四天便从吴郡来到金陵。”
“这萧正德能从吴郡调来部曲兵丁,其在吴郡竟还有如此势力。”
紫菀扑闪着眼睛问道:“爷爷,临贺王为何这般大费周章,舍近求远呀?”
这个问题庾信也曾问过,归流朝着紫菀递了个赞许的眼神。
“无论行刺成败与否,萧正德都不会让这伙人活着。”袁昂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他们只会被作为吴郡的暴徒写进国史,不会与扯上干系”
只看归流和紫菀同时点起了头,袁昂问向归流:“我且问你,猜得到这伙人现在何处吗?”
“若我是临贺王,取消了涵元寺的行动后,自然会让这伙吴郡的兵丁再赶回去,留在京城,恐生事端。”
袁昂追问道:“不错,但如果没走呢?”
归流马上明白了其中关节,这伙人的去留就是萧正德的关键手。
归流答道:“依老先生之意,这些吴郡之人若是没走,不论他们藏在金陵城的什么地方。都足以证明临贺王萧正德还有后手!”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个响亮的声音从楼后传来:
“敢问归流师父在此吗?能饮一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