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大仇得报
白府内外张灯结彩,红灯高挂,到处一片喜气的样子。明日便是府上老夫人的七十大寿,一些道远的亲朋宾客已提前到来。
宽敞的内院花厅,戏台已搭建完毕,百余张桌椅整齐排列,宴请的宾客陆续入座。桌子上七碟八碗的上满了酒菜,香气四溢。白占奎脸色微红,举着酒杯应酬完席间事务,便抽了个空召来田桦和王顺喜,询问寿宴筹备情况。
“明日便是家母的寿辰,你们准备得如何了?”白癞子带着几分醉意,慵懒的仰躺在靠椅上,一支手袖空无一物,干瘪的搭落在一侧。
田桦老沉精明,这些年来白家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他领头操办,白癞子对他很是放心。只见田管家躬身说道:“老爷放心,账房、厨房和客房的事务均已安排妥当;所有请帖均已发出;戏班子也已邀请;礼房接待、端茶送水的下人也已就位;红绸、地毯及戏台等府中布置晚上便可完成。总之,绝不让老爷失了排场,丢了礼数。”
白占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很好,田管家办事我向来放心。那么顺喜,你那边的人头事务都安排下去了吗?”
以前白府上下的安保工作都是康宝操持,但是康宝至今音信全无,所以这次便由王顺喜主事。白占奎担心王顺喜事多了没有头绪,不由多问了两句。
王顺喜恭敬地回答道:“白老爷,小的昨天就安排下去了。明天所有的护院全天值守,主要集中在内院看守。库房将安排四人,前门和侧门各两人,礼台两人,巡逻四人。另外,我会亲自带领两人跟随在老爷身边,确保您的安全。外院和大门则交由大少爷负责。我已与少爷商量好,明日一早他会再带领一个连的民团兵勇回来加强防卫。届时,云集镇各个街口、路口、城门口都会布置人手,进出镇子的人一律严加盘查,绝不让任何可疑之人混入府中。”
听着王顺喜的详尽安排,白占奎稍感心安。然而,康宝等人的失踪仍旧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底,让他无法完全释怀。他不由得皱眉,再次叮嘱道:“顺喜,你今晚再想想还有什么缺漏之处。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老是眼皮直跳,心里总觉不踏实。”
“是,老爷,明天我一定让兄弟们打足精神,一只苍蝇都不让他飞进来。”王顺喜嘴上说得铿锵有力、信誓旦旦,但做贼心虚的他,此时已是手心冒汗。
大战在即,赵炳忠这位平时沉稳的木匠,此刻却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他在屋子里背着手来回打转儿,眉头紧锁,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焦虑。相比之下,其余三人都是经历过生死、杀过人、见过血的老手,遇到大事反而能保持冷静。
只听赵炳和开玩笑的说道:“哥,你就别满屋子转圈了,转的我头晕脑胀的。”
薛义看着赵炳忠,心中明白这位老实巴交的木匠此刻所承受的压力。他温和地说道:“明天的行动,炳忠大哥你就别参与了,带上嫂子在镇外等信儿就行。要是我们没成,你们俩就出去躲躲。”
赵炳忠一听这话,立刻翘起眉毛,坚决表示反对,“那怎么行!我虽然拿的是改木料的刨刀,但放倒一两个也是没问题的!连丹青那娃子都敢宰了白世举,老子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这事必须算我一个。”
李丹青看着赵炳忠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只觉有些滑稽好笑,这个平日里温和有礼还带点书生气的木匠师傅,居然也有爷们的一面,于是笑着开口道:“大家都不要争了,少不了师傅你的事儿,明天的事情我已经想好,大家先听我说说,你们听听是否可行?”
“好嘛,我们先听丹青说一说,这事虽然前面讲了个大概,但是明天每走一步都不能出错,方方面面的情况尽量都要想得周全。”赵炳忠坐回自己的位置,示意李丹青将明天的计划说给大家。
李丹青冲着赵炳忠微微点头,胸有成竹的说道:“所有事情都在计划之中,陈三炮现在已经带了人马下山,中州的民团估计明早就会到达云集镇。据王顺喜讲,白府的保安队负责内院防备,民团负责镇子和白府前后门的警卫。届时,我和王顺喜会在府中前后照应。陈三炮安排的戏班子将在上午第二场登台,薛义叔和炳和叔将随戏班子一同混进白家。等到前台大戏开唱,我就在后台带你们和陈三炮的人劫了库房,随后用装道具的箱子装好财物抬到戏台下。戏班子唱完换场时,我们便可混在戏班子中,将箱子运出白府。陈三炮带了人会在大门附近接应,炳和叔出去后和陈三炮接头先走,我和薛义叔杀了白占奎就来,我们在城外来福村会和。”
“在来福村,我们再设法除掉陈三炮的几个手下,之后将箱子埋入炳忠叔事先在来福村后山挖好的大坑中,这样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次行动。完事后,我们不会再回云集镇,我会给王顺喜一笔钱,让他和他的家人离开这里。只要王顺喜离开,便没人知道是我李丹青做的,这笔账只会记在陈三炮头上,到时师傅也就安全了。”
李丹青一口气将计划说完,顿觉口渴,他咕噜一声喝下一口茶水,然后说:“大家都听明白了吗?还有啥子不明白的现在就问我。”
赵炳和听完,歪着脑袋稍微捋了捋,信息量太大,他得过一过脑,“丹青,我的任务就是跟着戏班子混进白家,然后再出来和陈三炮接头?是不是?”
李丹青点了点头,“是,你是本地口音,陈三炮不会起疑;并且如果我们真的劫了白癞子的家财,那陈三炮恐怕不会有福同享。咱们能不能搞到这笔钱财,就看你的啦。在镇子里,陈三炮估计不会打什么歪主意,但到了来福村,你就要多长几个心眼!”
“嗯,这个我晓得。”赵炳和点点头,脸色有些为难,“丹青,你想过没有,陈三炮手下有六七十号人,就凭我们几个要杀陈三炮,恐怕有点困难。到时我一个人跟着马车,要是陈三炮半路发难,我该啷个办呀。”
李丹青笑了笑,“炳和叔,您不用太担心。明天镇口肯定盘查得严,估计陈三炮能混进入镇子的人不会很多,况且那陈三炮也不会傻到把所有的人马全盘赌上,他也担心万一这趟“生辰纲”就是个圈套,苦心经营多年拉的杆子岂不是全都栽到坑里。并且我和陈三炮已经约定好,他的大队人马还要负责在镇子外打掩护,截击镇子里追来的民团。陈三炮也晓得拉着那些财货肯定是跑不过空手的追兵,那些埋伏的土匪在城外见我们得手后,就会开枪吸引镇上的民团往反方向跑,你只管跟着马队往来福村去就行。等我和薛义叔赶到来福村,只要我们趁其不备,出手杀了陈三炮和几个领头的,剩下的几个土匪就不难办了。”
“哦……”赵炳和听李丹青分析得有些道理,心中才算有了些底气,不然要他一人对付几十人的土匪,他还没有自大到那种程度。
“只是那陈三炮肯定不会乖乖就范,一旦他要耍滑头,炳和叔不要硬来,尽量拖延时间就行。”李丹青提醒道。
“看不出来丹青真是长大了,也成熟了,这全套计谋细致周密,滴水不漏,接连用了三十六计的瞒天过海、声东击西,真是绝妙至极。”赵炳忠欣赏的看着李丹青,脸上却突然变了神色,“嘿,丹青,从头到尾怎么没有听出我具体干什么事啊?”
“怎么没有事情?你和师娘负责在家坐镇指挥,运筹帷幄,要是你实在觉得不过瘾,在白癞子被我们干掉后,你老就跑到镇子上吆喝两嗓子,制造混乱。要是我们事情办砸了,你就带着师娘先出镇避一避。”李丹青狡黠的对着赵炳和眨了眨眼。
“这可不行,我说……”
赵炳忠话还没说完,赵炳和就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哎呀……哥,你就别添乱啦,你要跟我们一块,我们还得分心保护你和师娘,你就安心呆在家里等我们好消息吧。”
“这……哎……”
望着赵炳忠呆愣无奈的神色,李丹青憋住一口气没笑,随手从腰间掏出两颗手雷递给炳和叔和薛义叔:“这个叫手榴弹,是从王顺喜那里拿来的,这个东西爆炸时威力很大,用的时候,拧盖拉绳,再对准目标扔出去。”李丹青说完了示范了一遍。
“那我呢,丹青哥,你怎么没给我安排任务呢?”薛柔突然跑到李丹青身前,带着些许惊讶和期待地问道。在她心里,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戏虽然自己不能成为主角,但至少应该有个放哨或者打掩护的配角吧。
李丹青微微一笑,顺手抓起一把花生放到薛柔手里,轻描淡写地说:“你呀,明天就负责在家把这个吃掉。”
薛柔一听,顿时跺脚生气地说道:“我不干,丹青哥看不起人。”
赵炳忠在一旁调侃道:“你一个女娃子跟着凑什么热闹,连我都只能在家坐镇指挥,哦,对了,还有制造点混乱。”他语调古怪,说完白了李丹青一眼,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大伯,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会功夫,打翻一两人不是问题。”薛柔一脸不服气。
薛义绷着脸说道:“一个女孩家成天想着打打杀杀的,不成体统,明天在家跟秋月婶学绣花。等我们完事了,你大伯会送你到来福村。”薛柔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反驳,只得嘟着嘴,满脸委屈地转向李丹青。
可偏偏李丹青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做了一个鬼脸。薛柔一转头,把气都撒在他身上,“我奈何不了爹,还奈何不了你这个小秃驴!”说完,追着李丹青打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白府上下早已忙开,院里的佣人穿梭不绝,忙着清扫庭院、摆放桌椅,筹备着正午的寿宴。王顺喜今日给李丹青的任务是机动巡逻,去哪儿由他自行安排。
他首先来到了大门处查看情况。只见两个白府的护院已经背着长枪站在门口站岗,大门内侧搭着铺了红布的礼台,一位白胡子的账房先生拨弄着手里的算盘,写写画画。
白继昌和他的团练局尚未抵达,而门外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闲人。李丹青深知陈三炮的狡猾与狠辣,他料想对方不会明目张胆地站在门口等候,于是便出门几步,往对面巷子里四处张望。
他的目光很快锁定在斜对门的顺心茶馆二楼窗户上,那里开了一条缝儿,一张熟悉的刀疤脸正冷冷地盯着自己。李丹青心中一凛,他认出了那张脸,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陈三炮。除此之外,茶馆前后都有一些看似无事的人蹲坐、转悠着,神情戒备。
李丹青只看了一眼,便转移了视线,不再看去。即便心中恨意难平,但他明白此刻必须强压下怒火,一切都要按照计划行事。
陈三炮在昨晚便潜入了云集镇,并寻了这处绝佳的位置。此时,茶馆老板一家老小被捆了手脚堵住嘴巴丢在一楼,十余个土匪守着楼下前后门,就连身后的巷中也留有土匪扮着乞丐把着巷口。
正如李丹青分析,陈三炮带进镇中的人手不多。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这老匪不仅机警狡猾,还留有后手。除了这个观察点外,陈三炮还在镇西头占据了一处城墙低矮处的民房。一旦行动失败,官兵堵住路口,他们便能从那里攀上城墙,迅速逃离。
半个时辰后,清晨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这是今早的第一个戏班,也是中州城有名的“豫园班”。只待六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停在白府大门,一众文武小生、青衣花脸从马车上依次而下。
豫园班的班主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人,他一下马车,便热情地拱手施礼,报上名号。门口的三个护院,包括李丹青在内,都收到了班主递上的“老刀”牌香烟。
得了便宜的一个护院立马快步进院禀报。不一会儿,白府的中门大开,田管家和王顺喜迎了出来。班主拉着田管家在一旁寒暄,一帮戏子伶人跨进大门,随行马车上跳下的几个龙套帮工,忙着把车上大箱小箱的行头往院里搬送。
就在此时,街口呼啦啦走来一队身穿灰布军装,脚打绑腿,背着长枪的大头兵。队伍前列,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年轻军官,他留着两撇精致的小胡子,左手扬鞭,驱马慢行,显得意气风发。同行的还有一人身着黑绸大褂,骑着一匹青骢马,面相很是富贵。
门口的田管家和王顺喜一眼望去,面露惊喜之色,急忙迎了出去。看二人如此恭敬的态势,李丹青便知是中州团练局白癞子的儿子白继昌到了。
田桦随着大白马跟至门口,白继昌跳下马来。田桦便满脸恭敬的走在前边引路,“少爷一路辛苦,老爷早在府中候着了。”
“祖母办寿,继昌本该早回,只是城中事务繁重,一时难以脱身。家中事务还是多亏了田管家费心操持。”白继昌一边和田桦客套,一边指着身旁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人,介绍道,“这位是中州城税务局局长熊林,随我一道来给祖母贺寿。”
“熊局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田管家话没说完,白占奎得了信儿也迎到大门。
“熊局长能来云集镇真是老朽的荣幸。”白占奎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青绸团纹长褂,头顶的瓜皮小帽上镶着一块水头极好的绿翡翠,整个人显得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老人家,这怎么敢当,折杀晚辈了。”熊林也是个说话讲究之人,“老寿星福寿无疆,老爷子德高望重,继昌兄弟年轻有为,身居中州城防重担,于公于私,我都该亲自前来祝寿。来人啦,把我的贺礼拿上来。”
身后一勤务兵托着一个瓷器盘子过来,上面盖了红绒布,熊林扯下红绒布,露出一盘排的整整齐齐的“袁大头”。
“哎呀……熊局长肯光临寒舍,老朽就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还拿了这么厚的礼,让我怎么受得起。”
“受得起,受得起,我和继昌是好兄弟,老人家就是我的长辈,继昌的祖母便是我的祖母,区区一百大洋,不成敬意。”熊林笑嘻嘻的挽着白占奎的胳膊说道,“谭秘书长和郭局长公务繁忙,让我一并带了礼给祖母祝寿,希望老爷子多多见谅。”说完,他大手朝着身后一挥,只见两个勤务兵抬着一箱绑了红花的大木箱前来。
“绸缎十匹,老山参八根。”
听得礼房先生报单子,白占奎脸上已是笑开了花,侧开身子迎着熊林跨过门槛,“还请熊局长给谭秘书长和郭局长转个话,有劳两位父母官抬爱,老朽日后定会到县城亲自登门感谢。”
白继昌跟在老爷子身后,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沉,随即用马鞭指着门外的军官说道:“邓连长,这里我就交给你了哦,你给我盯紧点,莫给我扯拐(出问题)哈。”
邓连长双脚立正,正色道:“白团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立刻把外院、大门、街口的人安排到位。”
等一众贵客进屋后,那邓连长瞬时便指挥着手下官兵接管了大门警备,十来个大头兵整齐地站在大门两侧,街道上每隔十步便设有一岗,另外两队则迅速前往城门口。邓连长站在门口,双手叉腰,高声喊道:“为了保证今天白府的安全,所有进院的人和货都要仔细搜查。你们几个,把箱子都给我打开!”
几个士兵立刻行动起来,将豫园班所有卸下马车的箱子逐个开箱检查,就连已经搬进院子的两个箱子也没放过。李丹青看着邓连长如此认真的架势,心中不禁捏了一把汗。他暗自祈祷,希望陈三炮的戏班子不要在这门口惹上什么麻烦。
临近巳时,院内一通锣鼓后,戏台上已是一片咿咿呀呀的唱腔。随着客人陆续赶来,大门处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田管家在前门迎客,白占奎陪着母亲在内院戏台前看戏,白继昌忙着和亲戚朋友应酬。客人们看戏的看戏,聊天的聊天,好不闹热。李丹青在内院转悠了一圈,还是不放心的来到大门处观望。
“刘德全,西关酒两瓶,面粉五十斤。”
“王掌柜,银元十块。”
田掌柜嘴里唱着礼,脸上满是笑容。今日之后,他脸上的皱纹恐怕又要多出几道了。
道路尽头,一匹黄瘦的老马响着铃铛慢悠悠的出现在视野中,第二场的戏班子可算是到了。李丹青知道这是陈三炮安排的戏班子,他心中一紧,急忙走下台阶,在马车后仔细搜寻着陈三炮的人。
这家戏班一共拉了四辆马车,大大小小捆了十多个箱子。跟着班主下车的十来人里,有的已上了妆容,红红绿绿的很是好看,队伍后边还有些拿着二胡、拍板、大鼓等乐器的龙套跟班。
人群之中一个干瘦矮小的身形顿时引起了李丹青的注意,此刻他正俯身低眉抱了一口木箱,虽然头戴一顶褐色瓜皮帽,嘴角粘了些山羊胡,但是那奸猾而略带一丝凶悍的眼神,还是被李丹青瞧了出来,这人便是凌云观的四当家锅巴。
“马车别挡在正门,过去一点,所有箱子搬下车检查!”一个大兵冲着笑盈盈的班主喊道。李丹青站在门口,不经意间与锅巴对视了一眼。二人眼神交换中,锅巴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李丹青心中暗自琢磨:“这个锅巴倒是沉得住气。他们只是负责接货的,可能箱子里也没带武器,兴许是我想多了。”
检查的团丁一一打开随行的木箱,只见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戏服和各式各样的道具。团丁们随意翻看了两下,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招手放行。然而,就在此时,邓连长却突然伸手拦住了班主,满脸狐疑地问道:“你们这是哪里的戏班?我在中州怎么从没见过你们?”
李丹青心中一紧,暗中观察着人群中的锅巴。只见锅巴将手中刚刚搬起的木箱猛地往班主身边一放,“哐当”一声巨响,把班主吓得一哆嗦。
受到惊吓的班主连忙堆起笑脸,对邓连长说道:“老总,我们是开州的班子,不常来中州。今后还得靠老总多多关照。”
“哦,那可好,中州元英、豫园那几个戏班我都听腻了,翻来过去就是那些,你们今天准备的啥子曲目呀?”
“老总,今天我们演的是《五台会兄》,讲的是杨六郎被辽兵追杀至五台山巧遇五郎,兄弟重逢的故事。我们班里的杨高伦师傅在我们开州可是生行一绝呀,待会得空你可得进来听听,保你不会后悔。”
“嗯,进去嘛。”邓连长冷着脸扬了扬手踱步走开。
李丹青见状,轻嘘了一口气,他偷偷瞟了一眼斜对角的二楼窗户,只见窗户边的那一条缝隙也在此刻合拢。戏班人马顺利进场,接下来就轮到自己办正事了,李丹青一转身便朝着院里麻利的走去。
“锅巴这崽儿还是蛮机灵的嘛。”“乌老棒”斜眼撇下窗外,轻轻的拉过窗户说道。
“是啊,要不啷个派他跟着戏班呢?”吴秀才摇着纸扇,微笑着回应,“你几个这副德性,舵爷还是看得准。乌老棒你就是个火炮脾气,打仗冲阵还行。只有锅巴罩子亮点,肠子弯弯多,让他跟戏班进去,也能防着王家兄弟搞名堂。”
陈三炮一屁股坐在櫈上,掏出烟枪在桌子上磕了磕烟灰,“守了一上午,老子腰杆都软了。一会正戏开始,你们都给我放灵醒(聪明)点。前后门给我盯死了,把卡子(放哨)放远点,有事就滑(走)。”
吴秀才应声道:“舵爷想的周全,我这就去安排。”
前面戏班的演出接近了尾声,锅巴一行人进门后便忙着将木箱搬到后台,准备登台的演员们也陆续进入化妆间穿戴戏服。
为了稳当起见,锅巴在卸完箱子后,拉着班主来到一个无人之处,低声威胁道:“你刚才的表现不错,只要唱好你的戏,什么事都不会有。但要是敢坏事,小心你的妻儿老母。”
班主一家老小都被陈三炮控制在手里,哪里敢有二话,只能颤声答道:“我晓得,还请好汉信守承诺,完事后放过我一家老小。”
“今天事情办完就放了你一家老小。去吧,该你们登台了,要是敢露了马脚,老子第一个就废了你。”锅巴再次狠狠地给班主上了一记眼药,确保他不敢有丝毫的差错。
白府外院一处厢房,这是两间并排的独立小院,原本是康宝和田桦的住处。但由于康宝一直未归,房间便空置了下来。今日白府的四进大院都摆满了酒席,热闹非凡,唯有此处和住了家眷的后院较为清静。
田桦今天忙里忙外,估计是没有时间回房休息。于是,王顺喜一大早就把薛赵二人藏到了康宝的房间里。趁四下无人之际,李丹青轻轻推开房门,叫上薛义和赵炳和二人,快步朝着内院走去。
穿过弄堂,绕过曲折的回廊,三人来到了内院门口。守门的两个护院都认识李丹青,所以也未阻拦。三人便顺利的进了内院。
花厅里高朋满座,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三人迅速穿过院坝,径直走向戏台。只见戏台上,一通开场锣鼓震耳欲聋,身着锦绣官服的“杨延德”从台角上款步走出。他的手眼身法极为到位,一登台便引得满场喝彩。那“杨延德”脑袋摇晃着,接着正腔唱道:“五台山削了发学为和尚,思想起天波府疼儿的老娘……”戏词倒是极为应景。
李丹青轻轻揭开后台的篷布,向早已等候在此的锅巴递了一个眼色。随即,几人迅速挑起木箱,窜到正房两边的耳房拐角处。由于正房前搭建了戏台,正好遮挡住了正房和一边的耳房,形成了一个盲区。而白府的库房正好位于正房背面的后罩房位置,因此耳房拐角处便是戏台前和后罩房两边都看不到的死角。
李丹青这两日早已摸清了地形,他示意锅巴几人在此处等候,自己则领着薛义和赵炳和,大摇大摆地向库房走去。
四个值守库房的护院背着枪,左右站立在库房前。他们见王顺喜的堂弟王顺才带了几人过来,也没怎么戒备,笑嘻嘻地说道:“王顺才,你不在前面看热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丹青故作无奈地说道:“前边太热闹了,你以为我想来呀?堂哥让我带两人来换你们。”说着,他走到跟前,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老刀牌”香烟,给几人装上,“来,抽根烟。”
那人有些疑惑,库房值守的人都是白癞子亲自挑选的,多年来一直是固定的八人两班倒,从未有过变动。他不禁警觉地看了一眼李丹青身后的两人,问道:“顺才,这两个兄弟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
“哦……是这么回事……先把烟垫上……”李丹青嘴里应付着,佯装在裤兜里摸索火柴,却趁着那人凑拢身子眯着眼点烟之际,突然伸出一把匕首一刀划过那人脖子。几乎就在同时,他衣袖一抖,掷出一把飞镖。
后面的人眼睛中闪过一道寒光,还未及反应,喉咙已被飞镖刺入,捂着脖颈闷头栽倒。见李丹青动手,薛义和赵炳和早已卡好身位,他们突然暴起,一刀一个,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剩余两人。
锅巴见状急忙带着四个土匪抬着箱子跑了过来。刚才他躲在墙角看得真切,三人出手干脆利落,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四个大汉便已倒下。并且倒下之人均是喉管要害中刀,刀锋瞬间将气管割破,虽然倒在门口一时没有死透,但刀口冒血,一汩汩血泡随着倒地之人拼命呼吸间从喉间溢出,却丝毫也发不出声音。这么专业的手法,血腥的场面,连锅巴都自愧不如。
锅巴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心中暗自惊叹:想不到王顺才貌似个嫩雏儿却有如此身手,若不是陈三炮不留他王家兄弟,这小子人狠话不多,还真是个干土匪的料。
李丹青将那汉子脖间的飞镖重新取下放入袖间,锅巴则俯身在那些护院的衣服间搜寻着库房的钥匙。然而,搜索了两遍,锅巴却并未发现钥匙的踪影。一个黑脸土匪见状,情急之下便要撞门,却被李丹青一手拉住。
几人不解,疑惑地看向李丹青。锅巴更是按捺不住,催促道:“还等啥子?一把破锁,撞开就是了。”
李丹青并未多做解释,只是将单指放在唇下,示意众人噤声,脸上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前面的锣鼓声、喧嚣声都湮没其中。
“撞,大家一起用力。”李丹青立时喊道。
几人心领神会,瞬间明白了李丹青的意思。他们集体后退几步,然后猛地一个飞扑,撞向库房的大门。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最前面的两名土匪由于用力过猛,甚至顺着撞开的大门滚进了房中。此时鞭炮声还未停,几人麻利的把门边的尸体拖进库房,并留了两人在外面把风。
进入库房后,他们发现这是一间大约八十多平米的大开间。锅巴迅速查看了库房堆放的货物,只见左边和中间都是堆放的粮食,右边靠墙则是一叠叠的棉麻花布。
“妈的,银子呢?”锅巴一时傻了眼,很明显这些东西不是他此行的目的。即便想弄点粮食,在今天这种情形也搬不走。
李丹青早前已跟王顺喜打听清楚,白癞子家的钱粮都是存放此处。不过,库房一直都是由田桦管理,他自己也从未进来看过,因此并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
“钱粮肯定都在这里,大伙在各处仔细找一找。”李丹青不甘心的围着库房扫视了一圈,目光逐渐落在了地面上的一排排杂乱的鞋印。他顺着鞋印的方向看去,发现鞋印一直延伸向右边墙角的一堆木箱旁。在木箱旁边,还靠墙放着一个矮脚木梯。
李丹青心中一动,他指挥众人将靠墙处堆码的十几个麻袋搬走,果然,一道小门隐藏在了一人高的墙体上。然而,当锅巴满怀希望地过来查看时,他却再次愣在了原地。这块高出地面近两米的小门,不仅门板用铁皮包裹,而且上下还挂上了三把铜锁,显得异常牢固。
锅巴着急火燎的般过梯子爬到铁门处搬弄一阵后,却郁闷的开始骂娘。这个落在半中间的小门确实有些古怪,即便是想要撞门,在木梯上有一把子气力也使不出来。他只得无奈地喊道:“再上来个人,一起推一下!”
“真是强盗偷石碾盘,哈贼一个!”看着锅巴那一副笨贼样,李丹青轻蔑的摇摇头,然后从腰间摸出了一根撬棍扔了上去,“用这个!”
众人一阵欣喜,没想到李丹青连撬门的工具都带上了。锅巴瞪了李丹青一眼,接过撬棍,不满地说道:“你龟儿有工具不早说。”
经过一炷香的努力,众人轮番上阵,终于将铁门上的三把锁齐齐撬开。他们顺着铁皮门爬了进去,只见内室不大,约莫只有十多个平方,四周封闭得没有一丝光线。锅巴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点亮了周围,这才发现墙角大大小小堆满了数十个木箱,每个箱子都挂着把铜锁,显得异常神秘。
锅巴好奇地试着搬动脚边的一个箱子,却发现箱体沉重,而且正如李丹青所说,发出哗哗的金属碰撞之声。这些声音对于锅巴来说太熟悉不过了,他小眼里瞬间露出兴奋贪婪的眼神,一把抢过薛义手中的撬棍,对准锁扣用力一撬。
木箱打开的一瞬间,只见一根根红纸包裹的银元层层叠叠的堆码在箱中。锅巴双手抓起一把银元,狂喜道:“发财了!老子发财了。”
剩下的箱子陆陆续续都被打开,总共一箱金条,两箱白银,六箱银元,三箱铜钱,两箱翡翠玛瑙,三箱珠宝首饰,五箱字画古玩。
几人恐怕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银首饰,望着整箱整箱的金银财货,几个土匪眼里满是金光,手脚发抖,就连一向沉稳的薛义和赵炳和都愣在原地,重重地喘气。
“都愣着干撒子,要钱不要命呀,快点搬起走。”李丹青一声冷喝才将几人唤醒。众人来来回回好几趟,直到把所有带来的十四个箱子装完,剩下铜钱还有字画古玩和一些珠宝首饰搬不走,也只得作罢。
临走之际,锅巴那小眼儿滴溜溜一转,竟猛地伸手抓了一大把珠宝,慌慌张张地往裤裆里塞,弄得裤裆里鼓囊囊的,就像塞进了根大黄瓜。赵炳和这个还俗和尚也不甘示弱,抓了几把翡翠只把两个裤兜装满,薛义也给女儿挑选了几件首饰。
台上的大戏将至尾声,班头正领着几个龙套开始搜拣道具。锅巴则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土匪,将装满金银的木箱一股脑儿往马车上搬。若不是李丹青和赵炳和随行看着,估计锅巴搬完最后一箱就想拉着马车开溜。
看着锅巴上前拉动骡马,李丹青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眼神凌厉的低声喝道:“四当家,戏还没唱完,就想走啦?要是戏班子出不了白府,我敢保证你也走不出云集镇。”
锅巴眼神中露出一丝尴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顺才兄弟,你别误会,我只是把车头转过来。”
李丹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那就好。这里你我都留下一人看守,等戏班出来再走。不然的话,谁都别想好过!”说完,他朝赵炳和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妈的,早晚宰了你!”锅巴口中暗骂了一句,眼神中露出一丝杀意。
李丹青并未回头,但背后那股森森的寒意却如同冰锥刺入骨髓。他心知肚明,这帮土匪一旦离开云集镇,定会原形毕露。目前他们尚能隐忍不发,不过是因为还惦记着将那些金银财物平安运出镇子。
想到这里,李丹青心中已有定计。与其任由他们在镇外动手,不如先下手为强,除掉一个便少一个隐患。这样不仅能减轻赵炳和的压力,还能给白继昌留下个“人证”,方便日后追查。
回到后台,班主已在戏台上答谢致辞。与此同时,另一组戏班也已进入后台,准备接下来的演出。随着最后一件行头被搬出了后台,李丹青示意班头带队先走,一手拉住锅巴走到隐蔽处。
锅巴不明其意,“顺才,有什么事不能等出了白府再说?”
李丹青随即给了锅巴一个神秘而有深意的笑容,“四当家,刚才搬出去的金银珠宝都不是你我的,现在还有一笔私活,接不接?全都是白癞子压箱底的宝贝。”
一听还能再捞一笔,锅巴眼里立刻露出贪婪的目光,随即又有些疑惑,“人为财死,有钱不拿是傻子,只是现在时间还搞得赢不?”
“反正就是这一锤子买卖,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可以喊马队先走,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干不干?”李丹青鼓劲道。
锅巴几乎没有犹豫,“好,我就听顺才兄弟的,富贵在此一举,干!”
人的贪欲,总是如同深渊,永无止境。看着锅巴拉着随行的土匪一番吩咐,李丹青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前的这个杀父仇人即将成为他复仇计划中第一个刀下之鬼。
李丹青拉着锅巴,一路来到了康宝的那个单独小院。小院偏僻幽静,院门一丛盛开的喇叭花顺着围墙一直铺到地面,将里外视野完全隔开,仿佛一个天然的屏障。
锅巴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简朴的小院,心中不禁生出疑惑。这里既不像主人的正室,又无人看管值守,与他想象中的藏宝之地大相径庭。他回头看向李丹青,眉头紧锁,疑惑地问道:“顺才兄弟,我们这是到了哪里?白癞子的宝贝呢?”
然而,就在他眨眼的瞬间,眼前银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狠狠地插进了他的脖子。李丹青顺势狠命的勒住锅巴的脖子,眼神冷冽如冰,靠近他的耳朵咬牙说道:“这就是我送你的宝贝!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个秘密——还记得四年前你在报国寺杀的那个木匠吗?我就是他的儿子!”
“锅巴”听完,眼睛圆睁,口里喃喃的说道:“你……你……”话还没说完,便流出一嘴巴的血泡,双腿猛蹬,抽搐几下后断了气。
李丹青把锅巴尸体拖进康宝的房间。然而,只待他从房间里走出,才发现自己衣襟上已被鲜血染了一片,这样子显然无法通过内院的大门。迫不得已,李丹青只得翻身爬过墙头,看准过道里四下无人,便跳下回廊,迅速回到了后台。
后台里,一个女人正在对着铜镜化妆,两个龙套在角落里弓腰翻找物件。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处,有一只手正悄悄伸向装着戏服的木箱。李丹青猫着腰从木箱里随意抓了一件衣服便往外溜,跑在路上就把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以遮掩一身的血腥。
薛义按照约定在无人的耳房等他。看到李丹青过来,他却捂了嘴大笑。李丹青有些莫名其妙,低头一看,原来情急之中他抓了一件女人的戏服,衣服正中绣着两只锦红的鸳鸯。
“都是锅巴的血,妈的,溅了老子一身。”李丹青瞪了薛义一眼,现在已顾不上许多,便转身快速将里面沾了血的外套脱掉,重新穿上那件宽大的戏服。
薛义从库房出来后便一直躲在这里,所以外面情况也不知情,顿觉有些意外,“你说锅巴已经死了?那戏班子出去没有?”
“锅巴就是当年亲手杀死我爹的那个土匪,老子一刻也不愿他多活,宰了他也给炳和叔省个事。你放心,马车已经走了,炳和叔也跟了出去。”李丹青此时穿戴完毕,索性将旦角的头巾往头上一罩,逗趣道,“怎么样?薛义叔,我们今天就唱一出穆桂英大战白癞子。”
薛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还穆桂英呢,明明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他鄙夷地看了一眼李丹青,随即从墙角处拿出两把隐藏好的弓箭,扬手递给了他,“我们枪法不准,还是用这个稳当。”
几人在灵隐寺缴获了几把盒子炮,虽然在回云集镇的路上也曾试着放了两枪,但是这东西不是一学就成,李丹青起初没有适应枪支的后坐力,试枪时还差点一枪打在自己脚上。今天的刺杀,必须万无一失,一旦失手,白癞子有了防备,就再难下手了。戏台与观众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来米,二人使用弓箭更有把握。
李丹青接过弓箭,试着搭建瞄准,眼中露出一丝杀气,“今日便要那白癞子一箭穿喉!”
戏班里一众演员刚刚换了戏服,正各自忙碌着准备登台。后台里一片嘈杂,却无人留意到李丹青和薛义二人。李丹青早已选好了射击的位置,轻轻掀起后台布帘一角。
戏台前黑压压坐满了宾朋,前排正中的席位上还有一间锦缎搭建的彩棚,专为今日的寿星遮风挡雨。客人们目不转睛看着戏台上的表演,有的面带微笑,有的微微点头,有的敲着桌子嘴巴微张,似乎还在跟着哼唱,丝毫没有注意到后台布帘边悄悄搭起的弓箭。
彩棚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白发老太,只见她衣着华贵,满头珠翠,面色红润,满脸微笑的看着戏台微微颔首。而白癞子则陪在老太的左侧,此刻他正神情轻松的和邻座的一位乡绅低头闲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回想起死去的爹娘,李丹青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将手里的弓弦蓄势拉满,随即一支复仇之箭破空而出,“白占奎,纳命来!”
一箭封喉,白占奎脸上的笑容在瞬间凝固,一支白羽利箭直直穿透了他的喉哝。就在大家愣神之际,又一支飞箭离弦,直插白癞子的心脏。这是薛义补的一箭,害怕那白癞子一箭不死,一箭锁喉再加一箭穿心,不给他丝毫苟活的机会。
“啊!”
“杀人了!”
“占奎……”
花厅中瞬间全场大乱,尖叫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丹青,快走!”眼见白占奎仰面倒在座椅上,薛义急忙拉着李丹青准备趁乱逃走。然而,他们刚出后台,就听见两声清脆的枪响。白继昌一脚踩在凳子上,手提一把盒子炮,气势汹汹地喊道:“不要乱,谁跑就打死谁!”
场面似乎被白占奎的气势镇住,尖叫的女人纷纷捂住了嘴巴,转身逃跑的宾客也停下了脚步,一切仿佛在一瞬间凝固,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李丹青笑了笑,玩味地说道:“今天有人镇场子,看来我们是跑不了了。”
薛义不屑地瞥了瞥嘴,拉起弓箭瞄向白继昌:“老子想走,还没人能留得住。今天爷爷就大开杀戒,来一双,老子就杀一对!”
李丹青不想伤及无辜,一手拦下薛义,“冤有头债有主,我跟白癞子的仇已经了结。你去点把火,放个炮,把动静搞大点!”
“放个什么炮?”薛义一时不知何意,疑惑的望向李丹青。
李丹青撇了撇薛义的腰间,“用你插在腰上的家伙把西厢房外的围墙炸了。”
“好的,你就等着听响,叔给你放个炮仗。”薛义这才想起自己腰里还插着昨晚李丹青给的手榴弹。
“扔了就跑,小心点。”
此时,邓连长已经领着民团冲进内院。白继昌见状,急忙大喊道:“邓长满,快派人守住门口,一个都不准放走!特别是那帮唱戏的,凶手可能就在戏台后。”
“是!你们几个,快去守住大门!剩下的,跟我来!”邓连长举着手枪带了一队兵迅速朝戏台围过来。
就在这时,西厢房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砖瓦飞石四溅,尘土飞扬。众人惊慌失措地望去,只见围墙已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
“哎哟喂,这丹青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玩意儿动静也太大了吧!”浓烟中,一个大黑脸探了出来,咳嗽两声,抬手朝着天空放了两枪,大声喊道:“陈三炮在此,抓住爷爷算你本事!”说完他一扭头向院墙外跑去。
“土匪杀来了!陈三炮来啦!快跑啊!””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李丹青一脚从戏台边跳了出来,他捏着嗓子尖叫着,扎着红头巾,扭着大屁股,朝围墙跑去。
陈三炮可是云集镇响当当的杀人魔头,连三岁小孩听了他的名字也不敢哭闹。人群再也按捺不住了,争先恐后的各自逃散。
“爹!”
“顺子他娘……”
“少爷,库房起火啦!”
“不要乱!不要乱!”
一时人声鼎沸,任凭白继昌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镇外官道上,一个头戴红巾,身穿戏服的女子正挽着一位中年男子疾步走来。这女子身材高挑,体型壮硕,正是李丹青。他此刻的装扮显得颇为滑稽,但却一本正经地挽着薛义,生怕露出破绽。
“离我远点,别挽着我,臊不臊啊!”薛义忍不住抱怨道。
薛义嘿嘿一笑,说道:“叔,这不演戏吗,你就坚持一会儿,到了来福村再说。”
来人正是薛义和李丹青。幸好镇口关卡处的民团听见白家院子枪响后,都撤了卡子,急匆匆地向白府冲去。镇门口没人把守盘问,不然就李丹青这龌龊夸张的扮相,还不被人当场乱枪打死,免得贻害下一代。
另一边,赵炳和与陈三炮一行人拉着装满木箱的四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到来福村村口。赵炳和勒紧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下。他按照原定计划,准备在此等候李丹青的到来。
陈三炮见财货已然到手,心中早有盘算,便对赵炳和说道:“这位兄弟,村口人多嘴杂,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过了村子,在前面等候。”
赵炳和心里有些不愿,但陈三炮的话也说得三分在理,他皱了皱眉头,不好反驳,也就驾着马车继续赶路。
李丹青之前已经提醒过赵炳和要提防陈三炮,因此赵炳和这次便多长了个心眼。再次出发时,他猛地一甩马鞭,将自己这辆马车赶到了马队的最前面,然后勒紧了马缰,放缓了行进的速度。由于山路狭窄,后边的马车想要超车也是不行,只能跟着赵炳和的马车慢慢前行。
过了村子往前又走了一里路,行至山路拐弯处,赵炳和见此处僻静无人,便长吁一声叫停马车。
赵炳和的马车一停,后面的马车也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前边的怎么不走啦?”陈三炮几个押着车队,在后边大喊道。
“就在这里候着,再走就出了来福村了。”
“大兄弟,我们先回寨子,他们后边能追上。”
陈炳和知道陈三炮的意思,索性也不回话,搬来一块石头卡在车轮前,一屁股坐在地上摇着衣袖扇风。
“妈的,磨磨蹭蹭,老子先宰了他!”乌老棒摸着腰里的家伙叫骂道。
陈三炮阴鸷的看向乌老棒,点点头,“老二,带两个人,莫放枪。”
“你个蟒汉,万一后面的民团追来,大家不是白忙了。”乌老棒带了两个人左右朝着赵炳和围了上来,“再不走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赵炳和心里咯噔一下,眼见对面几人眼神不善,那乌老棒右手藏在身后,明摆着是藏着家伙。
“不好,几个棒老二想耍阴招!”赵炳和暗骂一声,猛地站起来,一个箭步跳上马车,从腰间摸出那颗手榴弹,拉着导火索,大声喝道:“都别动!陈三炮,你啥意思?之前不是说好在来福村碰头吗?你这是想独吞啊?”
赵炳和突然暴起,让乌老棒吓了一跳。再一看他跳上马车,居然还摸出了一颗手榴弹,顿时也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云集镇那边传来了枪声,显然是镇子外边埋伏的土匪和民团接上了火。
陈三炮一看撕破脸了,立马凶相毕露,恶狠狠说道:“就凭你几条看门狗也想跟我陈三炮碗里抢饭吃,龟儿找死,你以为我陈三炮是吓大的呀!乌老棒,给我上,把他从马车上拽下来!”
乌老棒在凌云观里干的就是“炮头”的活儿。冲锋打仗全凭股子不要命的“勇”字。当家的一发话,乌老棒也是鼓了一口气,大喝一声,照着前边一个畏畏缩缩的土匪就是一脚:“给老子上!炸死了大不了一堆肉。”
一众土匪在乌老棒的威逼下颤颤巍巍的端着枪一步步围了上来。
“都不准动,再动我就炸死你们。”赵炳和怒目圆睁,青筋蹦起,高举着手榴弹作势就要拉响。
打头的几个土匪真被赵炳和的架势吓住,转身就想回跑。
“妈的,哪个敢退,老子马上弄死他!”乌老棒见势头不对,从腰带里取出一把撸子,拉开了保险,叫喊道,“兄弟们莫怕,他只有一个人,给我一起上。”
说完,乌老棒一马当先,领着几个土匪又步步紧逼过来,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老子跟你们这帮孙子拼了!”眼见局势失控,赵炳和心一横,猛地拉开了手榴弹的导火索,奋力朝土匪堆里扔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四五个土匪被炸成了一滩碎肉,一辆马车也塌在了路上。
赵炳和被爆炸的气浪震得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他哪曾用过手榴弹,没想到这玩意威力这么大。他回过神来,连忙往路边一滚,几步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乌老棒,他没雷子(炸弹)了,开枪打死他!”陈三炮见已经闹出动静,只想尽快解决这个难缠的汉子,拉了马车回凌云观。
乌老棒推开身上的尸体,晃了晃头上的尘土。刚才手榴弹扔出之后,幸亏他反应得快,一下子抱住前面的土匪趴在了地上,害的他身前的替死鬼替他挡了弹片。他站起身,喷了一口嘴里的泥屑,眼露凶光,“他妈的,遇到一个不要命的。众兄弟给我听好了,谁能宰了这狗日的,老子赏大洋十块。”
陈三炮这边原本带了十个土匪在白府外接应,加上之前拉木箱回来的四个,一共十五个人。陈三炮和罗秀才在后面督战,刚才手榴弹一炸,趴下了五个,现在算上乌老棒,前面冲阵的还剩下八个土匪。这些人见赵炳和躲到了石头后,便又迅速围了上来。
赵炳和眼见土匪离自己不到十米,心里暗叫不妙。他拔出腰间的盒子炮,探出头去,“砰砰”开了几枪。可是他那枪法实在不敢恭维,连开了几枪竟是一枪未中。
剩下的土匪又是一惊,没想到石头后那人居然手里有枪,纷纷趴在原地开枪还击。
陈三炮站在后面看得火冒三丈。他这边枪支本来就短缺,子弹更是珍贵得要命。没想到收拾一个穷汉子,居然还要浪费他的子弹。他气恼地看着那些畏首畏尾的土匪,大声喝道:“乌老棒,老子的子弹比你的脑壳还管钱,叫这帮崽子莫哈起放枪,散开点,一起冲上去弄死他。”
罗秀才原本以为解决这个穷汉就是三两分钟的事情,再说打仗的时候刀枪无眼,这家伙惜命,爆炸声响起时,他便坐在黄角树下打扇乘凉,神色悠闲的看着这十几箱金银若有所思。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异响,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把利刃便从他后背插入,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昏死过去。
陈三炮伸长了脖子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态势,不料身后一双鹰爪般的大手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插进了他的心脏。
“陈三炮,杀人偿命,我替我爹李祐堂索命来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一个冰冷而充满恨意的声音在陈三炮耳边响起,犹如来自地狱的索命小鬼。
陈三炮满脸的横肉因疼痛而扭曲变形,但这悍匪嘴巴里喃喃有词,临时也想看清背后下刀之人。待他用力转头看向身后,眼神中露出一丝惊讶和绝望。
此刻的李丹青面色冷峻,两鬓的青筋暴起,眼中的仇恨与怒火仿佛要将陈三炮吞噬。即便是薛义在他身边,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凶悍无情、杀意滔天的面孔。
随着李丹青用力转动手腕,匕首在陈三炮的胸腔内搅动旋转,陈三炮的身形剧烈抽搐了几下,随后便如同一条死狗般瘫软在地上,再无声息。
乌老棒等一帮土匪还没有察觉身后的变故,弯着身子一步步向赵炳和藏身的大石逼近。薛义正要拉弓射杀,李丹青伸手拦阻:“叔,先用这个,等我扔了,你再杀了前面那个黑汉子。”
“嘿嘿,这个过瘾,我来扔。”薛义一把拿过李丹青手里的家伙,咧嘴笑开。今天他已经见识过手榴弹的威力,就连白府的青石围墙都被这玩意炸了个大窟窿,更何况血肉之躯。只要对准人群,一炸一大片,可比弓箭的杀伤力大得多。
李丹青一脸茫然,薛义刚才炸了围墙后还口口声声说这玩意太他妈吓人,再也不要碰这东西了,现在怎么一下就转了性。不过既然他要扔,也便随他意,自己举起弓箭瞄向乌老棒。
乌老棒正在招呼手下合围过去,突然看见脚底掉下一个冒烟的铁疙瘩,口中一声惊呼,“娘呀……”话音未落,一支弓箭穿进他的后背,接着轰的一声,巨大的气浪将他撕得粉碎。
烟雾还未散去,李丹青和薛义便大步冲到了土匪后面,横眉喝道:“还有没有喘气的,匪首陈三炮已死,要命的就把枪放下。”
刚才的爆炸一下又炸死炸伤几个。剩下的四人全身沾满同伙的血迹,他们抬眼望去,只见四周躯干脏体散落一地,血流成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等李丹青和薛义走近,他们就扔下枪跪地求饶。
刚才,赵炳和还身处生死一线,被土匪重重包围,心中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就在此时,他竟奇迹般地绝处逢生。他激动地从石头后面跳了出来,脸上洋溢着狂喜之色,大声喊道:“丹青呀,你们来的真是时候,老子正后悔这辈子还没续上香火,看来阎王爷不收咱,哈哈……”
李丹青和薛义相视一笑,冲着跪地的土匪说道:“陈三炮、乌老棒,还有你们三当家、四当家都死了,我今天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过我也有言在先,要是你几个龟儿子再敢当土匪,祸害乡亲,下次绝不轻饶,听到没有?”
几个土匪一听还有活路,连声磕头道谢。赵炳和本想杀了几个棒老二解气,但李丹青既然已经开口放了他们,也只好作罢。他气愤地踢了身边的土匪一脚,喝道:“带上受伤的,都滚吧!”
等土匪走远,李丹青让薛义、赵炳和把土匪的枪都捡了过来,“走了,我们快点把这些东西埋了,刚才的动静太大,白继昌随时可能追过来。”
三人赶着马车来到事先选好的地点,李丹青从木箱中取出五千大洋,“这些银元拿来先用着,剩下的也不便带走,等以后再来取。”
薛赵二人也无意见,于是三人合力将十四个箱子连同缴获的枪支都埋入土中,上面再盖了些枯树叶遮掩。做完这一切后,他们牵着马车,小心地清理掉上山的痕迹,回到了来福村。
此时,赵炳忠带着薛柔已在村口等候多时,远远看到李丹青等人平安归来,便知事情已办妥。李丹青一见面便问询镇上的情况,得知白继昌已封锁镇口,并在镇内挨家挨户搜查。
“丹青,你们现在就走吗?”赵炳忠问道。昨日他们便已商定,今日完事后便再也不回云集镇。所以赵炳忠这次出来,不仅是为了把薛柔带出来,更是为了送他们一程。
“师傅,今天我杀了白癞子,虽然这事嫁祸给了陈三炮,但是你们继续留在云集镇总是不安全,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到中州去。”李丹青之前也不敢保证这次能不能成功,所以一开始并未将后事打算周全,现在只觉得让陈炳忠留在云集镇还是不妥。
赵炳忠摇头道:“不碍事,你师娘还在镇上,并且大家伙都说是陈三炮干的,白继昌短时间内也想不明白,应该不会怀疑上我们。”
李丹青知道陈炳忠放心不下师娘一人留在云集镇,于是将早已准备的一个包裹递给他,“师傅,这里是一千大洋,你拿五百先用着,剩下的五百给王顺喜,也够他下半辈子用了,让他带着妻儿立刻离开云集镇,永远不要再回来。”
赵炳忠虽然知道李丹青劫了白家的财富,但也不知道具体数目,只觉得这一千大洋已是个天文数目了,连忙推脱道:“钱太多了,我不能要。我和你师娘也不差钱,你们在城里开销大,留着自己用吧。”
陈炳和看着赵炳忠吃惊的表情,笑得更加得意,“嘿嘿,哥,你就拿着吧,以后我们家的银子几辈子都用不完。等进了城,我就给你买个大院子,请上几个丫鬟伺候你,让你过过老爷的瘾儿。”
李丹青坚决地把包袱塞到赵炳忠手里,“师傅,你就别拒绝了。你和师娘先做好准备,我们到了中州安顿下来,就接你们进城。”
赵炳忠看着手中的包袱,心中感慨万分,最终点了点头,“好吧,这里确实不安全,你们先走,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