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余烬海
“一边享受我赐予你的一切，一边还要说漂亮的场面话。”邪神看着浑身无力的麦基，玩弄般调侃道，“你真是个虚伪的人。”
“虚伪好过虚假。”麦基毫不躲闪，直视那双眼睛。
“你在找我，却不敢见我。既然如此，我来为你指一条明路！”话音落下，那双眼睛消失于崩裂的空间中。
巨大的心脏跳动越发迟缓，直到完全静止，又猛然炸裂。内容物争先恐后地逃逸、晕染、扩散。
那是一种深色的厚重液体，其雾状视感宛若滚滚雷云，闪烁着密集的橙红的光，仿佛即将烧光时垂垂挣扎的余烬。
接触到这令人生厌的液体的瞬间，潜水服便受到腐蚀。仅仅半分钟，潜水服内的压力便产生了波动。
“快撤回潜艇！”海莉急忙喊道。
几人借手持推进器朝潜艇撤去，海莉却看见麦基依旧漂浮在原处，一动不动。
她将储物箱交给奈德，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只身冲进那飞速扩散的余烬海中。
手持推进器在这腐蚀性海水中显得难堪重任，还没接近麦基，便呜咽咽没了力气。随手一抛，竟就这么解体，消弭在余烬海中。
潜水服的警报与生命监测仪的预警一同响起，海莉从手臂的储物匣里寻摸出一支名为强化剂的基因制剂，扎进自己的胸口。
视物模糊又清晰，她的皮肤上迅速覆盖了一层密集坚韧的细鳞。潜水服开始裂解，其他基因制剂也散落进洋流中。
此刻除了性命，其他均可抛弃！
借由特殊寄生虫而生的细密的鳞果然可以抵挡余烬海的腐蚀，她赌赢了！
海莉迅速游向麦基，一把抓住潜水服，却只扯下来一点碎片。又挽住麦基的胳膊，奋力朝潜艇的方向游去。
基因制剂让海莉的力量也得到增幅，行进速度甚至超越手持推进器，眨眼间便带着麦基冲出这片余烬海的胚胎。
盖瑞和奈德并没有逃出多远，余烬海的扩散速度越来越快，紧紧咬住几人的尾巴。
奈德不断地回头观望，只见到一个衣衫破烂、缕缕血雾不停从破洞渗出的、奋力划水的人。
“海莉！”奈德大叫道。
海莉这时才意识到身上的疼痛。细鳞也是借由自己的肉体生长，难免遭到腐蚀。
顾不了那么多，他们的行进速度太慢，这样下去怕是不够时间发动潜艇，大家都要葬身海底，尸骨无存。
“抛弃饰品！全速返回潜艇！”这是海水冲破潜水服头盔的隔断、挤入头盔前，海莉能说的最后一句话。
突然，潜艇信号灯亮起，宣告着它已经处于启动状态，随时可以全速逃离。
顾不上多想，只闷头朝潜艇游去。麦基的皮肤被腐蚀损毁了大半，几乎要认不出样子。
扶上麦基，推进海莉，奈德与盖瑞踏入船舱、闭锁舱门的一瞬间，潜艇便全速驶离那片诡异的余烬海。
海莉使用的针剂效果已经消失，双眼通红，疲惫占据全部神经。加速度带来的眩晕感在此时被无限放大，海莉虚弱的身子被甩到墙上，两眼发黑，倒在血泊中。
————
每一种站点，都有属于它自己的主基调。建在浅海的基础居住站，主基调大概是稳定。
很少有人在这里挑起争端。因为除了早已充足的食物外，再无其他值得竞争的事物。
于是，这里便是所有退休船员的安乐港，他们在这里靠技术某个营生，检修或者安保。他们的孩子也能自由地成长——以渊洋允许的限度。
“出来吧！我们该回家啦！”几个孩童正在种植舱附近捉迷藏，大部分人都被找出，只剩一个短发男孩迟迟没有现身。
“还剩种植舱没有找过。”一个长散发小女孩说。
“不行，”扮演捉人角色的小男孩说，“我们不能进种植舱。”
“他一定在那里！”
“米勒叔叔每天都去种植舱检修，我可以请他来找！”
“快一点！”
不一会儿，米勒就被几个孩子簇拥着推到种植舱。
“你们不知道让别人提前工作是要付工钱的吗？”米勒弯下腰，以和孩子们平行的高度问道。
“可是我们没有钱。”小男孩说。
一个小女孩打断了他，踮起脚尖在米勒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帮帮忙嘛。”
米勒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夸张地活动着筋骨：“好，让我来找出这个捉迷藏圣手！”
种植舱的舱门打开又闭合，今天的空气较以往要浑浊些。
“如果有谁需要交代他顽皮的罪行，我可以帮他保守秘密。”米勒打趣说着，检查在舱门附近的滴灌循环。
奇怪的是，前天刚更换的、能够运行一个月左右的滤芯，已经被完全污染，没有过滤的海水就这么滴在植物和培养基上。
转身一看，大片的植物都已经枯萎，余下的远端的几株，也奄奄一息，回天乏术。
米勒下几个台阶，朝那些枯死的植物走去，突然听到脚下传来啪唧的踩水声。
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积了足有一指深的水。
米勒迅速在脑海中梳理着可能的故障，排水系统，滴灌系统，甚至渔获舱舱壁漏水。
“你在这里吗？凯斯顿？”米勒试着叫那个男孩的名字，没有回应。
“快出来，这里很危险！”米勒声音有些焦急，但依旧没有回应。
他淌水来到种植舱左边的渔获区，捕鱼用的钢笼只剩下歪歪扭扭的主铁架。
但诡异的是，被钢笼圈住的鱼却还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再一细看，那些鱼竟然已经死去。
米勒打开射灯，想看一看外面的情况，不料那射灯只是闪了一下便彻底熄灭，再无动静。
今天怎么一气坏了这么多东西？米勒心想着。
凭借刚刚闪烁的光，透过玻璃能看到的全部生物，不论大小，都已经死去，随着洋流胡乱漂着。
突然，种植舱传来舱壁变形的异响，地上的积水也活泛起来，一股强烈的水流正源源不断地涌入。
————
“怪事。”一艘运输船里的船长，看着操作台上的仪表盘疑惑道。
“工程师，检查动力输出，潜艇的速度在掉。”船长说。
“反应堆一直是满负荷输出，没有问题。”工程师反馈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雷达开始受到电磁干扰，出现了一些星星点点的小信号，并且数量还在增加，但系统自检又一切正常。
“安全官，附近有异常吗？”船长向安全官确认道。
“视野受阻，”安全官说，“海水不太干净，有许多红色的光斑。”
“是否具有实体威胁？”船长追问。
“无法确定。”安全官犹豫道。
船长看着持续下降的航速陷入沉思，忽然一滴水从头顶滴下，摔碎在仪表盘上。
与此同时，潜艇的各项数值都开始波动，刺耳的警报声填满整个船舱。
气体泄漏，压载舱失灵，动力供给彻底停滞，以及接敌警报！一种从未见过的、铺满雷达范围的高亮信号团正如风暴般快速逼近！
————
“对于潜艇而言，身份非常重要。他们是船长、工程师、安全官、船医，甚至是学徒、囚犯。但是，你不需要记住任何人的名字。”
这是麦基在学校里接受的最后一次训话。
“名字就像思维中的海草，它影响你的决策，缠绕你的螺旋桨，拖慢机轮的转速。因为你随时会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几人，甚至你自己。而清醒的头脑与灵巧的发动机，是你在这片无光之地中唯一的依靠。”
总教官昂首挺胸，向他亲手调教出的优秀学员们传授着自己深信并践行一生的铁律。
“要是我拥有了自己的潜艇和船员，”站在麦基身旁的人稍稍倾斜身子，小声嘀咕道，“我绝对不会遵守这样的铁律。”
“人需要灵魂。某种程度上，灵魂比活着更重要。名字就是灵魂的一部分。”
这个人面容随和，但眼神锐利且坚定，仿佛一把能轻易划开任何黑暗幕布的利刃。
麦基叫不上这个人的名字，但他知道，这人一定是自己的挚友。
“我同意！船员也是潜艇的灵魂！”麦基鬼使神差地说道。仿佛不由自己做决定，而是在播放记忆里的某个片段。
挚友递来一枚他的船长徽章：“我们交换，然后刻上彼此的名字！”
“不错的眼神。”总教官就站在他们俩旁边，严肃地说道，“一位合格的船长，必须具备的品质就是有主见！”
“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判断！”总教官训斥道，“你们以为这条铁律是为了剥夺你们的个性？还是灵魂？”
“渊洋之下的资源十分有限。父母们将聪慧的孩子交给学校，学校再将优秀的船员交给你们。他们是各路的精英，也是宝贵的资源！”
“而你们，一定要保证他们以及自己的安全！以放弃生命来换取他物，只是可悲的、幼稚的个人英雄主义！”
总教官朝两人伸出手：“二位准船长，把你们身份的象征——船长徽章换回去！”
麦基有些无言以对，低头交出徽章，却听到一声古怪的笑。
再抬头，教官的脸已然模糊无法辨认，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双令他无法忘记的、邪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