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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从精细生产到耕读传家

从企业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模式转换:通过对知识的投资,开辟了一条从劳动密集型的分工合作提升到知识密集型的分工合作,从生产型的分工合作上升到高附加值服务上的分工合作的机会。

是什么造成了华夏文明与世界上其他文明的不同?法国汉学家谢和耐(Jacques Gernet)曾说过,“有两样东西属于最基本的原因,一是表意文字,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汉语文化、汉语思维;二是精细农业,以及比世界上其他地方都更明显的种植业与畜牧业的分离经营”。(17)

表意文字的影响,需要形而上的讨论。但精细农业,尤其是水稻种植和水田操作以来,的确把每一个家庭都变为了分工合作的团队,随着业务不同而变换着它的组合。比如杨万里笔下的这一支四人团队:

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

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

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

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18)(《插秧歌》)

看看这里的田夫、田妇、小儿、大儿:这是一个复杂的生产流程,缺了任何一个人,其他三个人都不可能顺利完成一天的任务。而每一个人,都适宜地扮演着一个专业角色:田夫抛秧是因为他比女人有更大的臂力;大儿插秧是因为他比小儿能付出更大的体能,但他们都不能完全取代对方。

精细生产从来就要求具有不同能力和特点的个人之间的协作。所谓“男耕女织”,就是中国传统家庭企业的基本模式。它把家庭两个主要成员的专业化水平都提到尽可能高的水平——丈夫必须是个种田能手,有力气,还要有技术;女的也最好是个多种经营能手,手巧,要担负起全家人吃饭、穿衣的责任。这样就实现了一个企业(也就是家庭)的生存风险最大化分散。

顺着这个逻辑,又出现了“耕读传家”的模式。这一下让女人更加受累,因为物质生产的责任完全落到了她们的肩膀上。在旧时代,“读”的差事,首先是科举,则留给了男人。这个模式的投入明显是提高了,但如果走运的话,它的回报也将大幅提高——如果谁家的男人考取了“公务员”,全家就不必在水田里辛苦劳作了。

从企业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模式转换:通过对知识的投资,开辟了一条从劳动密集型的分工合作提升到知识密集型的分工合作,从生产型的分工合作上升到高附加值服务上的分工合作的道路。整个过程的关键就是教育。于是,让下一代读书,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东方社区的一件喜事,正像陆游写的那样:

十月东吴草未枯,村村耕牧可成图。

岁收俭薄虽中熟,民得蠲除已小苏。

家塾竞延师教子,里门罕见吏征租。

老昏不记唐年事,试问元和有此无?(《书喜》)(19)

这样的篇什,在阶级斗争的年代,会被认为是粉饰太平。但作者的政治倾向十分明确:民间经济能缓过一口气来,必须是以政府减少征税、盘剥为先决条件的。

是的,是的,这些全都属于“中国往事”了。不过,随着20世纪后期东亚社会的动荡逐渐缓和,人们又一次地看到了多元化的家庭经济和中小企业的兴起。20世纪80年代,我在美国商学院就读,听一位韩裔教授描述亚洲人的“实用主义”时,觉得也是这个意思。他说即使在战乱期间,有心计的父母(相当于家庭企业的董事会)也会派一个儿子去当官,一个儿子去投身革命,一个儿子去欧美留学,另一个儿子在家做生意。“这叫分散风险。”他说,“只要和平一来,这些儿子们重新聚到一起,这个家族很快就会兴旺发达起来。”

然而,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只有分工合作,没有耕读传家(知识投入)的家庭企业是难以做到自我提升的。更何况现在没有科举了,女孩也不受歧视了,人们靠知识改变处境的前景可以说无限广阔。因此,无论是家庭福祉,还是企业发展,必将更加依靠知识和智慧。

经济全球化,是在造就新一代的员工不足百人的“迷你型跨国企业”。英国《金融时报》就曾介绍过一家生物工程公司,注册在资金最充裕的国家,老板居住在环境最优美的国家,取得样本和从事试验在法律最宽松且具国际认可度的国家,生产和服务则选择在费用最低的中国。难道一些家庭企业不能也像这样经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