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致哥哥三弟四弟五弟(同治十二年六月初三日夜)(1873年6月27日夜)
哥哥、三弟、四弟、五弟左右:
正月间送报幼弟病状,谅已得悉。幼弟自三月初九、十日在京大吐血,数日后弟派人接回津署调养。四月四日到津相见,形体消瘦,喘嗽益甚,只是夜熟睡二三时,以后夜烧或轻或重,总未能睡。四月二十外请薛抚屏来医,深补并施,旋愈旋剧。初尚食饭一半碗,继则不得下咽。日食粥或三四碗,渐减至一二盏。初尚可扶掖下床,继则转侧需人,日形危笃。至二十七日夏至,烧到午不解,诸医束手,克于六月初三日酉时溘逝,悲痛何言!
弟病棘时,执余手而嘱之曰有三事付托:一、方儿应令回皖照料家事;一、母亲年高不得侍养,永负不孝之罪;一、辛苦半生,未稍吐气,能否转商各大府代为奏明,倘或附诸兄传末以留微名,则幸甚。又谓伊庄房小卫有地,平妥可葬。哀哉!拟于今夜入殓,花板料极坚厚,一切衣衿如礼,令方儿成服,照例齐衰,不杖期停棺数日,略开清吊。暂厝萧寺,秋后俟刘媳分娩妥当,应派妥人同方儿夫妇由水路扶送南下,径赴肥乡,由三、四弟斟酌妥办。幼弟实吾同胞之最贤者,忽遭此厄,家运衰败可知,殊增危惧。
慈亲爱怜少子,若闻此耗,如何可支,五中惨割,日夜忧泣,想诸兄弟当有长策也。六弟妇身体本不强健,闻信必更崩摧,望四弟妥为护持。其家中细事,幼弟已详嘱方儿,将来自一一禀陈,惟大兄与弟等责备尤重。心绪烦乱,不及多书。手此泣告,敬叩均福。鸿章叩头。
释读与评点
泣告幼弟病亡噩耗
这封信是李鸿章写给哥哥和鹤章、蕴章、凤章三个弟弟的,哀告幼弟昭庆病逝的不幸消息。这位弟弟是前一年由署两江总督何璟奏明赴部引见,北来也兼探望二哥,冬间至保定督署后即发病咳血,在京期间更突然加重,被李鸿章接到天津医治和调养,结果每况愈下,终至不治,算来其享年仅39岁(他道光十五年即1835年生),真可谓英年早逝,他是兄弟中最小却走得最早的一个。从其症状看,当是因患肺疾。信中说到他危重之时拉着哥哥的手而嘱托的事情,确实让人哀怜。李鸿章信中还告知了丧事安排和计划的情况(说到的“俟刘媳分娩”是指李经方夫人待产)。而“幼弟实吾同胞之最贤者,忽遭此厄,家运衰败可知,殊增危惧”之语,道出了失此幼弟遭受巨大心理打击之下,写信人的哀痛和惊惧。他又担心老母和昭庆媳妇(皆在武昌督署)闻知噩耗后经受不住打击,更使得自己“五中惨割,日夜忧泣”,希望哥哥和弟弟们能有排解的办法。人亡不能复生,“死者长已矣”!
此时李鸿章追思亡弟“最贤”,自是情真意切。而这位老弟生前,则可能觉得自己在功名仕途上,没有得到权重势大的这位二哥的特别照顾,而怀有怨气。与李家有着亲戚关系的刘秉璋,其儿子刘体智在《异辞录》中就说到相关情况,并且道明李鸿章是为了避嫌而“不为推毂”,就是没有特别荐举他。李昭庆似乎到死也解不开心里这个疙瘩,据说病逝几天前李鸿章有一次探视,他“移面向内而不与语”,看来是心绪烦乱之下与之赌气。当然,即使此事当真,想来也只是李昭庆的一时怄气而已,即使他不理解哥哥在处理相关事情上的深切用心,他们兄弟间起码大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追溯起来,李昭庆的从军为将时间虽然不是太长,但在镇压太平军期间就不但领兵配合湘军打仗,而且曾向曾国藩建议用兵方策,被夸赞为文武兼资之材。在随曾国藩平捻期间,虽说包括李昭庆在内的淮军将领并不能真心听命,但曾氏还是真心激励李昭庆发奋自强,刻苦历练,苦战立功,是为他的后路着想。曾国藩在给李瀚章的信中,夸其这个幼弟“深稳英峙,自是令器”,虽说这中间不免有客套成分,但李昭庆在军中的表现也不是没有亮眼之处的。不过,总体看来他终究历练不够,也缺乏坚韧意志和深宏谋略,又颇有骄矜自负气态,和左右搞不好关系,也没有特别凸显的大功可纪。如此情况下,有权有势的两个哥哥也确实不好毫无顾忌地破格高抬他。总之,不能全怪他“运气”不好,终究还是自我造化不够。最后他似乎也认头了,临终前执手求二哥的这番话——“辛苦半生,未稍吐气,能否转商各大府代为奏明,倘或附诸兄传末以留微名,则幸甚”,岂不怪可怜的?“蚁附骥尾”式的留名死也不忘追求。其实,他这个“理想”不说也能实现,有二哥、大哥的地位和名头,他这个幼弟的名字还能泯灭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