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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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选中

塞萨尔的猜想没错,阿马里克一世,甚至鲍德温对他的做法都不约而同地赞赏有加,鲍德温给了他一柄大马士革的弯刀作为安慰与补偿,阿马里克一世的赏赐则有两件。

一件是允许他完成“起誓仪式”。

起誓仪式最早只在封臣与君主之间,后来被君王们推向每一个下辖的民众,每个民众都要向使者宣誓他们会效忠于君王与他的继承人,在仪式前,希拉克略还为塞萨尔做了洗礼,当然,是不为人所知的,只为了确保他的基督徒身份。洗礼完毕后,塞萨尔亲吻了十字架,将手放在圣经上,说道。

“我在此宣誓,从即日起忠于我的君王阿马里克一世,最虔诚的君王,圣墓的守护者,亚拉萨路国王富尔克五世和女王梅利桑德之子。

在我与他的关系中,我心地纯良,举止不怀欺诈与恶意,为了王国的荣誉,我按照律法的要求,尽一个人应当为君王所尽的一切,愿我得上帝之助,愿我得圣地之助。”

原本这样的宣誓只需要国王的使者见证,但依照阿马里克一世的要求,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还有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以及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奥格.德.巴勒本,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德.米利都在见证人之列,这种架势简直让人们误以为是在为一个大公之子作见证,他们之中,的黎波里伯爵雷蒙的神色是最难看的。

仪式结束后他立即追上国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就悻悻然地转回,看到他这幅样子,博希蒙德哈哈一笑,挽住了他的臂膀:“你知道我们的朋友有时候会很顽固,”他说:“偶尔也迁就他一下吧,毕竟……”他歪歪头,示意左塔楼:“罗马那边没传回来什么好消息。”

“那群公猪!”雷蒙诅咒道,随后不耐烦地蹙眉:“外面在吵什么?!”

“几个胆敢谋杀王子侍从的仆人要被绞死。”一个扈从回答说,他正兴致勃勃地踮着脚从走廊上的窗户往外看。

雷蒙轻轻哼了一声:“一群无用的东西!”他拒绝了博希蒙德的要求——一起去看绞死犯人,独自一人走开了。

他一走,博希蒙德也收起了笑容:“……你也没多有用处啊,雷蒙。”他轻声说,一旁的随从立刻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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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阿马里克一世赐给塞萨尔的第二件礼物。

说实话,哪怕知道这几个将要被绞死的人不是参与,就是知情了对自己的谋杀行动,塞萨尔依然不会热衷于观赏他人的死亡,但他周围的人,从城堡总管到侍从官,从侍从官到骑士扈从,从扈从到最底层的马夫与洗衣妇,都表现的兴致盎然,迫不及待。

才到正午,广场上架设着的绞刑架周围就挤满了人。

塞萨尔甚至有幸与王子鲍德温一同在防御塔的突堞口上一同观看,而不用拥挤在燥热的,嘈杂的,臭烘烘的人群中,对此塞萨尔并不觉得有多欣慰——这座防御塔正是威特等人设下陷阱的那座,也不知道是不是城堡总管为了切割与威特的关系而特意表现,又或是一种针对弱者的鄙视与嘲弄。

猎物与猎人的反转确实引发了旁观者一场又一场的大笑,尤其是他们如同牛羊一般被牵出来,然后套上绳圈绞死的时候。

“如果那时候掉下去的是你,”鲍德温突然说:“他们也会笑得这样畅快。”

“如果我死了,他们是否还会受到同样的处罚?”

“大概不会,”鲍德温俯视着广场上的人群,慢慢地说道:“在成为我的侍从之前,你只是一个奴隶,至多一个平民,而这些人,都是在我被确证染上了麻风病后,父亲让城堡总管从亚拉萨路以及周边的领地挑选出来的。

他们或是爵爷不受宠爱的幺子,或是失去了领地的流浪骑士,又或是私生子或是不被承认的婚生子——我是说威特。

他父亲与以撒女人是正式成婚了的,但这桩婚事无论从教会法来说还是从习惯法来说都得不到承认,后来威特的父亲在战场上死了,他的母亲另嫁,他就靠着他血缘上的伯父过活。即便如此,人们依然会相信他的话而不是一个死人。”

一个绳圈被套上了一条脖子,绳圈的末端被交在一个扈从手里,他把它系在马鞍上,然后干脆利索的一挥鞭子,马儿猛地蹿了出去,那个仆人就像是弹跳般地从地面高高跃起,而后重重坠下,他的脖子立即就被折断了,脑袋歪向一边,人们欢呼起来。

“你做得很好,塞萨尔,”鲍德温说:“别太难过,他们都是罪有应得。”在塞萨尔惊讶地看向他的时候,鲍德温微微一笑:“有什么可吃惊的,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足一周,有些东西却是无需深交就能看得出来的。”

他安慰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没有优柔寡断,也没有太过冲动,你的决断与敏锐足以让我的父亲愿意为你担保,你才能真正成为我的侍从。”

“啊……”鲍德温突然说:“看,是威特。”

威特是最后一个被牵到绞刑架下的,之前塞萨尔觉得他就像是一只狡猾的黄鼠狼或是臭鼬,现在他依然像,不过不像是活生生的动物,而是像它们的皮毛,只在一夜之间,他就彻彻底底地萎缩了,缩成了一团,但这可不代表他就认命了,一路上他都在大喊大叫,就连突堞口上的塞萨尔和鲍德温都能听到。

他抱怨,他求饶,他诅咒,他恳求特赦,他宣称自己是伯爵的私生子,是公爵的私生子,是大主教的私生子……他的叫嚷不但无用还惹来了嘲笑,执行的士兵更是觉得不耐烦和吵闹,绳圈比之前更快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扈从懒洋洋地一挥鞭子,马儿跑了出去……

谁都以为这场闹剧就要落幕了,突堞口上的两人已经收回视线,可他们没有听到欢呼声,在一段短暂的沉寂后,人们居然发出了更为响亮的惊叫声。

“那是什么?”塞萨尔问。他无意识地靠近了胸墙,他看到威特的身体骤然爆发出一阵浅淡的白光——小个子的脚用力踢踏着地面,双手卡进脖子和绳圈之间,竟然以这个并不好发力的姿势死死对抗住了马儿爆发出来的拉力——绳索绷紧了,断了,威特向前飞了出去然后摔倒,身上的光也消失了。

而他身边的鲍德温则罕见地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怎么会选中这样的人?”他不由自主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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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选中这样的人?”阿马里克一世说道。

“谁能代圣灵做出判定?”希拉克略摇摇头:“以往被选中的人也未必各个都是圣人,陛下,不过是一份圣职的事情,无关紧要。”

“我担心的是有人会借此生事,”阿马里克一世说:“他之前想要杀掉的是塞萨尔。”

“那么我们就尽快把他送进修道院,凡是被拉法叶选中的人都会是修士,我会让若望看住他。”

“这不够,”阿马里克一世说:“我想提前举行鲍德温的‘拣选’仪式。”

“但鲍德温现在身边没人……”希拉克略可真有点吃惊了:“您是想让那孩子成为鲍德温的兄弟?”

“我说过会如同对待大公之子那样地对待他,”阿马里克一世解释道:“他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当然也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和出生日期,但我让修士给他检查过牙齿和骨头,他不是九岁就是十岁,正好与鲍德温一同进入圣墓教堂。”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原本鲍德温是应该在显贵之子的簇拥下进入圣墓教堂的,在天主的注视下,被选中的人将会成为血脉不同的兄弟,就和在同一个修道院里的修士那样互爱互敬,如今却不可能了。

不会有一个领主或是大臣的儿子会愿意与一个麻风病人成为兄弟。

“现在是九月,”希拉克略静候片刻,他应当拒绝的,但他们就在今天得到了圣地宗主教的回答——和罗马一样,亚拉萨路的宗教首领也拒绝为王子鲍德温举行“赦罪仪式”,除非阿马里克一世答应退让,让宗主教的势力进一步渗入亚拉萨路。

“小鲍德温的命名日是在献主节(2月2日),一般来说,孩子们总是要在十到十四岁的时候完成‘拣选仪式”……但若是提前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您想要怎么安排?”

“地点当然还是在圣墓教堂,”阿马里克一世接受了朋友与下属的好意:“虽然也有人提议改在圣殿,但你知道,那里原先是撒拉逊人的庙宇,我觉得还是不太合适。”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希拉克略,你觉得他会被谁的手选中?”

“应当是弥额尔,陛下,”希拉克略说:“他会成为一个强壮而又睿智的骑士,一个完美的统治者,如同您那样。”

“我倒希望是拉法叶,”阿马里克一世缓慢地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刻:“如果他成为了一个教士,他就能治愈自己。”

希拉克略沉默了一会,没提醒阿马里克一世,就算是被选中,成为一个能够感受圣灵的教士,也需要有远超于他人的眷顾,才能治愈麻风病,这样的教士犹如沙中的金子一般罕见,而且几乎全都被教会招揽了,不然圣地的宗主教与罗马的教皇怎会如此傲慢不逊?

“只要被选中,”他说:“就可以延缓疾病的侵蚀,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求治愈小鲍德温的办法,陛下,您是亚拉萨路的主人,圣墓的看护人,天主不会对您这样残忍。”

“天主也曾给过亚伯拉罕这样的考验,”阿马里克一世喃喃地道:“可惜我不是圣人,我注定无法通过这场试炼。”他做不到,他不能轻易地舍弃了自己的独生子,国王难得地允许自己低沉了一会,又逼迫自己重新振奋起来:“你确定了时间,就来和我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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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选中了。”回到房间里后,鲍德温说:“怎么,在修道院里没人和你说过?”

“可能他们觉得我应该知道吧。”塞萨尔说:“可我确实不知道。”他想起来了,在他还不能动弹的时候,经常会有几个固定面孔的修士来看他,握着他的手,抚摸他的额头,他偶尔会看到光,但他怎么能想到这居然会是超越了俗世常理的异能力?

“这样说吧,”鲍德温说:“有些人是被选中的,塞萨尔。”

所谓被选中的人有两种,一种被视作由弥额尔,也就是大天使长,伊甸园的守护者,天国副君,光的君主选中,如他一般,是最优秀与强大的挑战者,上帝钦点的护卫,圣光之灵的首领,他们通常具有种种无人企及的智慧与力量,虔诚而纯洁,热烈而可信,品德高尚,英勇无畏……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鲍德温说,让塞萨尔笑了起来:“被选中的人通常都会成为骑士,而他们也几乎都是骑士的后代,或许有猎人或是工匠的子孙,但不多。”鲍德温继续说道:“另外一种,则是被认作是拉法叶选中的,你知道拉法叶吗?”

“我知道,七大天使中最仁慈的一位,他行使一切治愈的神迹。”

“第二天的支配天使、力天使的君主、伊甸园生命之树的守护者。”鲍德温说:“凡是被他选中的,都会成为修士,他们可以治疗所有的疾病与创伤,除非那是天主不允许的。”

塞萨尔马上捕捉到了一个细微的不同:“都会成为修士?”

“嗯,”鲍德温说:“如果那人不承认是被拉法叶选中的,那他肯定就是魔鬼的手下。”

“但你刚才说,若是被弥额尔选中的人,未必都会成为骑士。”

“教会吸纳了一批这样的人,”鲍德温说:“像是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中的神父中有一部分就是被弥额尔选中的人,他们不负责治疗伤者,只负责作战。”说到这里,鲍德温的眼神带上了一点阴翳,但没继续解释下去。

“那么说威特就是被拉法叶选中的人吗?”塞萨尔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讥讽与怀疑。

鲍德温竖起手指在唇边比了比,结束了这次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