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化气为城
许磊
荆山之首，曰翼望之山。湍水出焉，东流注于济；贶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汉，其中多蛟。
——《山海经·中山经》
1
翼望山下的小城。
“有妖怪，救救我！”一个男子急匆匆奔向算命摊，跑着跑着，身体和衣裳如烟一般消散于空中。刚到小摊前，整个人只剩上半截身子，其余部分竟像被抹去了一般。
“汉水镇……有妖……”这人抓住算命先生的袖子，吐出最后几个字，化作烟尘。
挂着半仙招牌的算命先生被吓得魂不附体，收拾摊子就要走。
道士赤城子见此情景，拉住他，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算命先生哆嗦着说：“附近汉水镇这几个月时常有人跑来，说是有妖怪，要我们去捉妖，说着说着，人就像烟一样散掉了。我只是个算命的，哪里会捉妖？”
赤城子笑道：“贫道不才，略通降妖之术，请先生带我去汉水镇，如何？”
算命先生断然拒绝，赤城子也不多说，一挥拂尘，算命先生的袖子上出现了一个掌印。
“这是方才那个亡魂留下的印记，若是不除妖孽，只怕会有麻烦上身啊！”赤城子说道。
“我这就带你去！”算命先生立刻答应了。
向南十里，算命先生指着一片山林，说道：“就是那里，沿着山路往里走千步，雾气弥漫之处就是汉水镇。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没人敢进去！”
“为何？”赤城子问道。
“三十年前，汉水镇起了火灾，大火烧得半座山都没了，火灾过后，镇子居然安然无恙。大家都觉得有古怪，不大有人去。这几个月，出了那样的事，越发没人敢了。”
赤城子用拂尘扫去了他衣袖上的指印，独自进山。
2
汉水镇白墙黑瓦，绿树环绕，一条青石板街，店铺依次排开。小街上，众人诧异地看着赤城子，纷纷和他打招呼，十分友善。
赤城子看着这些人，长叹一声。
突然，有人蹿出，抓住赤城子：“道长，有妖怪！救我！”
这人半个脑袋不见了，却无半点血迹，就好像未画完的画像。很快，另有一人也冲上来，此人是一只胳膊没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赤城子惊问。
原来，半年多来，小镇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缺了一块，可过一阵子，下一场雨，起一次雾，缺失的部分又会凭空出现。人是这样，镇子上所有的东西皆是如此。
有人害怕，跑出去求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其他人不敢跑，只能忍耐。众人都认为这里藏着吃人的妖怪。
赤城子再问当年大火之事，众人只依稀记得是夜里着火，清晨火熄，之后就没事了。就连镇子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者也说不清楚，甚至连到底是哪一年都语焉不详。
一个少年听到动静走过来。众人一见他，立刻变了脸色，纷纷怒骂，指责是他从镇子外头带来了灾祸。
少年名叫阿罗。他涨红了脸，反驳道：“我没有！”
老者反问：“那你在镇子外头养的那个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罗答不上来，众人便嚷嚷着要打阿罗。喧闹中，镇子外头传来了牛的叫声。天空中飘起了细雨，转眼间，那两个身体缺失的人恢复了原状。众人被吓傻了，各自散去，躲入屋中。
赤城子问道：“阿罗，可否带贫道去看一看那个……奇异之物？”
3
小镇外的深水潭边，阿罗喊了一声：“你快出来吧！”
池水翻涌，一个小小的怪物钻出水面，蛇身，有四脚，小头细颈，颈有白纹。赤城子认得这是蛟，只是寻常的蛟有数丈之长，这蛟却十分瘦小。
“它陪了我很久，就像我的亲人一样！”阿罗转身抚摸着蛟，温和地说：“你又瘦了，我给你捉了那么多鱼，怎么就越来越小了呢？你要好好活着，我不能没有你啊！”
不等赤城子说话，蛟开口了：“仙人恕罪，我并非妖怪，而是有难言之隐……”
赤城子心里一动，刚要说话，镇子里轰隆一声，随即传来惊呼声。赤城子指了指西边日落，给蛟使了个眼色，带着阿罗赶往小镇。
一座屋子崩塌了，屋里的人也受了伤，身子只剩一半，众人号啕大哭。
赤城子拂尘一摆，清风徐徐，屋子奇迹般地复原了，屋中人也安然无恙。众人又哭又笑，连声感谢神仙下凡救苦救难。
月上天心，赤城子出了镇子回望，只见小镇笼罩在雾气中，一切房舍花木似乎都随着烟气飘摇。
赤城子来到深潭边，蛟已经等候多时。
“这幻象，你维持不了多久！”赤城子说道。
“仙人，救救他们吧！”蛟哭泣道。
4
三十五年前，蛟路过汉水镇，遇到一个术士，术士眼见蛟修行有成，便要杀蛟，取其灵气。双方激战，术士大败逃走，蛟身受重伤，躲入深潭中。
阿罗意外发现了蛟，便每日给它送来鱼虾之物。一来二去，成了好友，每日相伴，情谊深厚。
五年后，术士前来复仇，他从海外厌火国带来了名叫祸斗的异兽，外形似狗，以火为食，可喷出烈火。
双方再战，阿罗出手相助，术士不敌，退到小镇中，祸斗突然失控，喷出大火，将汉水镇烧成灰烬，无人幸免，魂魄游荡。
蛟舍不得阿罗，便吐气为城，凭空变出一个汉水镇。众人魂魄有所依托，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生活如常。
只是灵气也有溃散之时。汉水镇的百姓房屋时不时地出现破损，蛟便吐出灵气，化作雨雾，修补残缺。
历经三十年，蛟的灵气越来越弱，只能勉力维持，残缺便越来越多。
百姓不知时光流逝，身在幻境，便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了阿罗和蛟。他们认定蛟是妖孽，镇子里的怪象都是妖孽作祟，屡次袭扰，幸亏阿罗全力救护。
“我的灵气所剩无几，这幻象维持不了多久了，仙人，我该怎么办？”蛟说道。
“缘起缘灭，聚散离合是世间定数，不如我送你们一梦，你和阿罗就此别过，可好？”赤城子道。
5
清风吹拂，灵气弥漫。阿罗醒了，发现自己睡在屋中，他想起蛟，刚要喊，却见一个人进来。
“昨夜大火，所幸无事，大家都在外头庆贺呢，我们也去！”那人说道。
阿罗听着声音，是蛟，喜问：“你变成人了？”
蛟拉起了他：“正是，快来吧！”
街上摆满美酒，众人看见阿罗和蛟，立刻拉着二人且歌且舞。
蛟举起酒杯：“阿罗，和我一起饮了此杯，从此以后，我在汉水之畔等你。”说罢，眼泪掉了下来。
阿罗不知何意，只是满心欢喜，笑着饮下酒。
这一夜，全镇百姓大醉，笑语欢言，幻梦一场，各寻归路。
旭日升起，小镇消失。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地方，随着赤城子怅然而去。
原文
《山海经·海外南经》：厌火国……兽身黑色。生火出其口中。一曰在朱东。（《本草集解》曰：南方有厌火之民，食火之兽。注云：国近黑昆仑，人能食火炭，食火兽名祸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