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谎言是真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白夜行

很奇怪,有时候能把你一眼看穿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1.很奇怪,有时候能把你一眼看穿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你接近我是为了苏水凉吧。”程薇的话很直白,目光赤裸裸的,逼得林家生无处可逃。

林家生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花剪,俯身蹲到一株蔷薇的前面,小心地剪下那枝粉白,便开始一心一意地去除上面滥生的小刺。

程薇很聪明,明知道林家生的陪伴不过是场假凤虚凰的戏码儿,还是顺水推舟地接受了他的“爱意”,所以他完全无须多费唇舌去回答这个问题。反正,她也只说对了一半。

真正的苏水凉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现在所有人看到的那个苏水凉,只不过是整容之后的苏水袖罢了。

苏水袖总说林家生像个太阳,给她温暖给她力量。但林家生知道,苏水凉才是她黑暗世界的皎皎月光。

将修剪好的蔷薇悉心地插在蓝色的水晶花瓶里,林家生倚着程薇身边的栏杆抬起头。

这个没有星光的夜里,唯有月亮用它细瘦孱弱的身躯拽起深重的夜幕,惨淡地在无边无垠的上空兀自亮着。像一道浅白色的伤口,你看得到,却摸不着它无言的悲伤。

人们都说月色寂寥,但在林家生的眼里太阳才最寂寞。太阳耀眼的光,铸就了它亿万年的孤独,让所有人都需要太阳,仰视的却永远是月亮。

不管苏水袖平日里怎么标榜自己讨厌苏水凉,但每次她在看苏水凉寄来的信时,那脸上的表情都是温柔的。关于这点,苏水袖自己并未察觉,但林家生比谁都清楚。

他从十五岁开始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眼睛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偶尔间无意的叹息,无一不在牵动着他的情绪。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能够真正使得苏水袖感情浮动的,永远都只有苏水凉……

每每看着苏水袖暗沉的双眸因为那些来信而透出清明的光,林家生的心里是落寞的。

而苏水凉的死,更是仿如一羽凌空的利箭,嗖的一下穿透苏水袖的身体,击碎了长久以来覆在她心上的那层厚厚的恨意。

若是苏水袖能够就此甩掉那些过去,林家生会比得到整个世界还要欢欣。可从未直视过自己内心的苏水袖不习惯这样的自己,于是,她再度将心包裹了起来,把那些恨意转嫁到了那个害死苏水凉的人身上。

程薇是苏水袖的怀疑对象,于是,林家生便来了。他扮演程薇的司机、用人、出气筒和提款机等角色,像极了一个真心诚意的追求者,却还是被程薇一语道破天机。

“我并不觉得吃惊。”程薇燃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脸开始在烟雾中模糊不清。“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永远不可能坦诚相待。你想骗别人,就必须得先骗过自己。连你都不相信自己会喜欢我,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林家生哑然。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林家生虽然还不知道当年那场车祸是否与程薇有关,但他能够感觉得到,程薇和他是同一类人,所以他们才可以毫不介怀地和自己不爱的人覆雨翻云。

这样的人——很危险。

通常,我们一旦喜欢上谁,都很难掩饰住那饱满得几乎溢出心房的感情。因为爱情带来的不仅仅是爱这么简单的感情,它还有恨,有忌妒,有占有,有痛楚……

可单看程薇能够忍气吞声待在苏水凉和洛凡身边近五年之久都不曾被苏水凉发现,就足以见得这个女人的城府之深。

更何况,在苏水凉消失的这两年,以为终于守得云开的程薇想必早就做好了一切上位的准备,结果,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再度出现,她又岂会善罢甘休乖乖退回好朋友的位置?

只是,程薇的坦白是苏水袖没有的。

苏水袖总是会找到一个又一个的理由欺骗自己,让自己心安理得地缩在坚硬的壳里。正如她不敢承认自己喜欢上了洛凡那样。

苏水袖不承认不要紧,因为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是苏水袖喜欢的男人,林家生就可以把那个男人身边的所有的女人都抢过来。

林家生侧过身子,拿下程薇的烟,吻了她。

2.没有人想被替代,也没有人想成为替代品,但世事总难如人意。

在抱住程薇的那一刻,林家生又该死地想起了苏水袖。

他永远不会忘记苏水袖把自己交给他时的那种战栗。

她低着头,用乌黑亮泽的长发遮住自己的脸,纤细的手颤抖地一颗一颗地解开林家生上衣的扣子。

她的动作很慢,那强装镇定的身体在一阵接一阵地抖,每一下指尖的动作,都像捏在了林家生的心口上,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林家生有过拒绝,他不想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投入他的怀抱时,脸上是壮士断腕的悲壮。

可苏水袖说:“除了身体,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

这样的话让人觉得悲伤。像你守候了若干冬夏的樱花树最终结出苹果般,缀得满满的都是怅然。

他们都努力过了。

在长久的时间里,林家生从未向苏水袖要求过什么,哪怕是一个关注的眼神。但苏水袖还是觉得欠了他。

苏水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她觉得,林家生给了她太多,就如大学时母亲过世,陪着她操办丧礼给来人鞠躬的都不是她的父亲,而是林家生……

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上,能依靠的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是朋友。那种心情,该有多么委屈,又多么寒心。

林家生或许无法真切地体会得到,但他能够看得到,她脸上的那双眼睛,像被掏空了似的,黑黢黢的,一直通向她心中无底的深潭。

林家生不想看到本身就已经命运多舛的苏水袖,因为金钱的压力再背上风霜,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家里把苏水袖之后的学费和一切开销都垫付了。

此后,苏水袖一上完课就去打工,每天兼两份差,拼了命地赚钱来还给林家。可她依然觉得不够。

她开始学着如何去笑;学着怎么陪林家生去应付那些一见就反胃的人;学着舍弃牛仔裤穿那些缀有蕾丝的白色洋装;学着去做一切林家生女友应有的姿态……

她做的一切,林家生都看在眼里。其实他经常跟她说,让她不要勉强自己,她原来的模样就很好。只是,他们谁都停不下来……

如果苏水凉没有出事,她应该还会是那个努力说服自己去喜欢上林家生的苏水袖。只可惜,那场事故,把一切都给毁了,包括他曾经偷偷期待过的未来。

命运把所有伪装硬生生地撕裂,也将林家生压抑在心里的渴望和着血暴露在空气中。

把苏水袖抱在怀里,林家生想要吻她,她却不自觉地将脸移到一边。

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可以付出身体,却不肯给你嘴唇。林家生想,总有一天,他能够吻到苏水袖的唇,把自己的心意从爱情应该开始的地方传达过去,而不是当时那样,像在进行一场交易。

偶尔林家生会问自己,如果他不是苏水袖的第一个男人,日子是不是会好过点儿?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想苏水袖和洛凡亲昵时是否会有不一样的表情,不会发了狂地忌妒……

“林家生,你能不能不要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可怜?!”程薇突然揪住他的领口,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里。

月华从窗外泻进来,照亮了她脸上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一时间竟然让林家生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别的男人那里证实,我总是输给同一个女人。”程薇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碎在林家生身上。烫烫的,湿湿的。

她那么爱漂亮,每天要照很多次镜子,现在居然哭得妆都花了……

这一刻,林家生突然觉得这样的程薇很可爱,也很真实,胜过平日里那妆容精致的模样千百倍。

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林家生一点点向她靠近。

她的唇好冷,像被他拥在怀里的身体那样,柔软却冰凉。

程薇闭上眼,泪水又无声无息地滑落。那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渗入林家生的嘴角,带来一种咸涩的味道。

他们真的很像——

为了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会不惜付出一切去换取。只是,到头来,得到了所有,却无法给予自己温暖,只能卑微地向人乞讨。

“林家生,我要你吻我。”程薇挂在他的肩上,低低地说。

她说要,林家生就给了。

他疯狂地吻她,让程薇丧失所有思考的本能,只是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林家生,林家生。一遍又一遍。

有的时候,人活着,只是要为了找到另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

3.其实,真正的狠,不是对着别人时能够冷酷无情,而是对着自己时也能痛下杀手。

像所有年轻的女性那样,程薇也喜欢逛街买衣服。只是让林家生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无论她的上衣色彩有多缤纷,下装永远是清一色的黑色。

不是没有专柜的小姐向她推荐,就连林家生都曾经为她试穿的一条湖蓝色连衣裙而赞叹不已,可她只是那样怔怔地欣赏了自己几秒钟,又完完整整地退了回去。

“不喜欢?”林家生问。其实她穿成那样真的很好看,像偶有流云掠过的天际,带着湛蓝的柔软。

程薇笑了笑说:“喜欢。只是不适合我。”

林家生不解,但他也不打算勉强,因为他看得出程薇的笑容里透着虚弱的坚强。

谜底,在一个很意外的情况下揭晓。

那本是平常的一天。林家生一如既往地站在洛凡公司楼下,扮演一个正在等待女友下班的好男人角色。

长长的阶梯上,程薇正向他走来,但林家生的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落向她的身后。水袖和洛凡也在那里。

自苏水袖从楼梯上滚下来后,洛凡几乎是禁锢般把她捆在身边,只要他不去的地方,哪儿都不让苏水袖去,也不许别人来探望她。

若不是今天苏水袖提前通知他,说自己会来洛凡的公司,林家生怕是连一面都难得与她见上。

苏水袖看起来气色不错,往日里太过瘦削的身形,有了一些圆润的迹象。

她没事,真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仿佛过去那许多年来他们一同走过的光阴又重现在眼前,温柔地荡起层层涟漪。

看到林家生,苏水袖挥了挥手,连着几步跨下来,才刚到程薇身边,脚下就冷不丁一歪,撞倒了程薇,然后重重地磕在了台阶上。

“水袖!”几乎在同一时间,洛凡和林家生扑到了苏水袖的身旁。

洛凡那紧张得双眼发红的模样,生生逼退了林家生想要伸出的手。他咬紧牙关把目光移开,转而跨上台阶,迈向那只苏水袖掉落的高跟鞋。

多讽刺!捡到水晶鞋的不是王子,而灰姑娘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将鞋子拿在手中,林家生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戮。

苏水袖的鞋跟断了,上面有着人为的痕迹。

“你们太紧张了,我没事。”苏水袖边说边想试着站起来,结果一抬脚,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还说没事!走,我们回家。”洛凡的脸上密布起乌云,他一把抱起苏水袖,冷着脸对林家生说,“不好意思,家生,今天我先带她走了。”

看着洛凡将苏水袖抱走,林家生的胸口像被巨轮碾过般疼痛。等他终于意识到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另一个人在场的时候,程薇已经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

她的头擦破了,手肘也在流血,可这一整个小混乱中,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伤势,就连她的存在也被无视。

任谁遭到这样的对待都会感到失落,甚至是绝望,可程薇没有。她定定地看着洛凡抱着水袖离开的身影,脸上的笑容甜美得甚至有些过分。

莫名的,林家生有些愧疚,只是那些话一直如鲠在喉,怎样都说不出口。

将程薇送回家,林家生默默地帮她放好热水,再将她推进浴室。在去找药箱的时候,林家生突然想起他忘了帮她拿换洗的衣物。

翻动着程薇的衣物,林家生的手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他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根闪着寒光的针!

心头猛地一跳,林家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结果他发现程薇那挂得满满一排的上衣上,每一件都别着一根钢针。而且那些针的位置全都别在袖口或是衣角处,要知道那可是最方便她用手捏住的位置!

难道她真这么歹毒,随时准备着要去伤害水袖?!血液噌的一下上涌,林家生激动得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浴室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那哭声,压抑且悲伤,像绵延的水,从里面一点点渗出,没过地板,缠住了他的脚。

心一下子就软了,林家生打开门进去,程薇正整个坐在地板上,靠着浴缸的边缘捂脸痛哭。

她是真的很难过,伤心得仪态尽失,但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狼狈,林家生才看到了她露出的大腿上,那一排密匝的针眼。

悄悄地退了出去,林家生靠在门外发出幽长的叹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问她疼吗?还是问她怎么可以为了在面对着洛凡和苏水袖时能够笑得出来而对自己如此残忍?

比起他所能给的空洞安慰,现在的她似乎更需要一个人独处,去舔舐那不愿示人的伤口。

4.你爱一个人,就意味着要爱这个人带给你的一切,包括痛苦。

林家生去找苏水袖的时候,洛凡正在帮她试鞋。

那些鞋子,天蓝的、粉绿的、纯白的、暗紫的……呼啦啦像盛开的花那样围绕在他们身边。

他又迟了一步……林家生的手猛然缩紧,不自觉地将手里提着的那袋东西藏到了身后。

出门前,林家生特意到商场去转了一圈。在卖女鞋的专柜那儿,他几乎是一眼相中了那双浅金色的鞋。小羊皮的材质,柔软且轻盈。那鞋面上落落大方地镶嵌着同色的水钻,既没有庸俗的奢华感,又不至于太过低调。

除此之外,更让林家生看重的是——这鞋是平底的。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担心有人会锯断水袖的鞋跟。

“送给女朋友的吗?眼光真好。这是今天早上才到的新款呢。”店员恭敬的态度和羡慕的眼神,让林家生一路都飘浮在幸福的云端。

如果真像店员说的那样,苏水袖是他的女友,不知道会有多好……只可惜,那云朵太轻,薄得托不住他沉重的奢望,他只能眼睁睁地摔下来,鼻青脸肿地看着洛凡将同一款式的鞋子温柔地套上苏水袖的脚。

细心地帮苏水袖拉好后跟,洛凡抱着苏水袖就直挺挺地朝林家生走了过来。

看苏水袖绯红着脸把自己埋在洛凡的怀里小声地埋怨洛凡霸道,林家生直觉得胸口好闷。闷到他恨不得把胸口撕开,把心给掏出来。

“你们聊,我叫用人把鞋子收一下。”向林家生微微颔首,洛凡便当做自己已经打过了招呼,转身离去。

直到确定洛凡下楼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林家生才小声地问苏水袖,那天她到底有没有将在楼梯口系上钢丝的人查出个究竟来。

这些天以来,这个问题一直焦灼在林家生的心中,只是从事侦探工作后,他对任何除了面对面的交谈都抱有疑虑。网络可以监控,电话也可以窃听,所以,这些事关重大的消息他必须要当着苏水袖的面问清楚。

他不得不小心。自从苏水袖只身潜入苏家扮成苏水凉后,她的生活就开始危机四伏。更糟糕的是,水袖在明处,那凶手在暗处。他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蹿出来,抓住她的把柄给她致命一击。作为唯一的知情者,林家生有责任保护苏水袖不受到伤害。

苏水袖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那场她不惜舍命一搏的事故,却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

最后一个出现在事发现场的是闻声赶来的清洁大妈,洛凡查过了,没有可疑之处。而且苏水袖还从洛凡口中得知,她滚下楼的那天,所有人都在开会,没有人离开过会议室一步,包括嫌疑最大的程薇。

莫非是程薇雇人行凶?林家生眯起了眼,眉宇间深锁起重云。

以程薇细密的心思去推断,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反正受雇的那位只需要把苏水袖引过去,然后消失,程薇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现场自行检验结果,而且完全不受怀疑。

只可恨近日来他在程薇身上一无所获,就连苏水袖说的凶手身上那金盏花味的香水都没有找到。

目光从苏水袖的鞋面移到她的脸上,她那心事重重的模样,让林家生把刚想开口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在犹豫。

水袖心里的包袱早就已经沉得让人难以负荷,叫他怎么忍心再亲手添上一块巨石,逼得她喘不过气?况且,他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关于那天水袖被人锯断鞋跟的事。

在不需要脱鞋的公司里,水袖的鞋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动了手脚?以那段时间洛凡近乎寸步不离的跟随来看,程薇显然没有机会近到水袖的身边,更别说找机会到家里来下手。

可如果说锯鞋跟的那个人不是程薇,就真正意味着,苏水袖的身边就还有别的人也想害她!

为了苏水袖的安全,林家生最终选择了婉转地提醒:“除了程薇,你觉得还有谁比较可疑?”

“没有。最可疑的就是程薇!”苏水袖紧紧地攥着拳头,牙齿把嘴唇咬出一个又一个印记,“水凉的世界太单纯,容易受骗。可我不是水凉,我看得出来程薇心里有鬼。而且我会把这只鬼揪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爱上某一个人,我想她的心里也不会生出鬼来。”叹息着踱到窗前,林家生一仰头,便被那天空的澄静所划伤。

那湛蓝得连云彩都不忍遮蔽的颜色太过干净,仿佛高高在上地嘲讽着他们这些被墨染黑了的心扉。

其实,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去怀疑程薇。因为每次看到程薇,他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那样矛盾而纠结地陷在无望的爱情里,寸步难移。

“家生,你刚去买东西了?买的什么?”终于发现林家生放在一旁的袋子,苏水袖有些好奇。

“嗯,那个……我……”面对苏水袖探究的眼神,林家生的脸蓦然有些发烫。那本该送给水袖的礼物,现在怕是要束之高阁了。

看林家生紧张的模样,苏水袖轻笑起来:“别紧张,我不过是随便问一下罢了。”

是吗,原来当所有的认真都交付于一个人时,其他的,就只能随便了。林家生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去,张口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讶异的问题:“如果我说那是我买来送给程薇的,你会生气吗?”

林家生的问题让苏水袖当场一怔,她思忖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家生,有句话我想告诉你很久了……”苏水袖淡然地站到林家生的身旁,有风轻轻地吹起她的长发,将那些无力的寂寞从身体带过发梢再飘向更远去,“其实你没有必要卷入这一切。真的,我不值得你为了我搭上你的人生。”

侧过脸,林家生静静地看着她。

不可否认,苏水凉确实长得很美,明眸皓齿,娇媚入骨。只是,这种美丽总让林家生觉得碍眼。他常常会想要伸手将苏水凉的这张脸从水袖身上揭去,让所有的事都回到原点。

别说这样的事这世间没人能够做到,就算做得到,以苏水袖倔犟的个性,她还是会找到别的方式投身这场风波里。

而且,但凡有苏水袖在的地方,他林家生就不想远离。

“傻瓜。”林家生抬手温柔地摸了摸苏水袖的头,“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太阳吗,如果我不照着你,你怎么会知道该走向哪里?这样一座没有白夜的城市,我又怎么会放心得下把你留在这里?”

林家生曾经对苏水袖说过,在我国北端的漠河,每当夏日接近夏至日时,会发生白夜现象。在那里,黄昏和黎明并存,整夜天都黑不下来。

那时,苏水袖最大的愿望就是去漠河,林家生最大的愿望是陪在苏水袖身边。现在,苏水袖最大的愿望是找到苏水凉真正的死因,而林家生最大的愿望,还是陪在她身边。

5.真相和仇恨是同一种东西。它们会像布里包着的针,越想捂紧,越会穿刺出来。

最近有个电话频频打到程薇的手机上,每次看到号码,程薇脸上都会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然后再避开林家生躲到房里接听。

面对她显然有所隐瞒的行为,林家生一直不动声色。如果程薇真的是那个主谋,他操之过急地去进行监听,只怕会打草惊蛇,对苏水袖更为不利。

这天,程薇接电话的时候,情绪显然比往日激动许多,她压抑的声音几度拔高从房里传了出来,让林家生连靠近都无须,就听清楚了程薇不断重复的那句:“不要再来找我,钱我会给你。”

出来时,程薇已然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见林家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轻咳了一声,解释说遇到一个难缠的客户。

什么也没说,林家生默默地把程薇拥入怀里,像父亲安慰做错事的女儿,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脊背。

真正高明的猎手从来不会为了尽早达到目的而亲自将猎物赶入陷阱。更何况,他对程薇一直怀着一种恻隐之心。

那是同病相怜的照影。

程薇僵硬的身体慢慢松驰了下来,她死死地扣住林家生的背,有滚烫的液体慢慢洇湿林家生的衣服。

然而,程薇还是出动了。她在半夜里爬起身,推了林家生好几下,直到确定林家生已经睡熟,才赶紧下床换了衣服。

听到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林家生睁开眼,夜色便黑压压地弥漫了整个房间。

七八月份的天气,即便是子夜,也到处蒸腾着热气。道路两旁的树木,蔫着树叶,耷拉着枝丫,在暗沉的夜色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就连那些喜欢在夜里唱歌的虫,都像快死了般发出阵阵呻吟。

可林家生并不觉得热。眼前这暗得仿佛从地底下裂出来的道路,莫名地让他通体发凉。而且,他的耳边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不断地哀怨着乞求:“你千万不要出现,千万不要出现”。

只是,他早已无法控制。他的脚僵硬地踩在油门上,任车子拽着他如箭般向前飞驰而去。

大力地甩了甩头,将那些不确定抛诸身后,林家生告诉自己,他必须开下去。因为只有开下去,他才能够知道程薇隐藏着的秘密,才能够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水袖在找的那个凶手。

跟着早就偷偷装在程薇包里的发射器信号,林家生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程薇。她身处的那栋大楼,曾经有一个花盆掉下来砸在苏水袖的面前。

藏身在大楼巨大的阴影里,林家生的心情比这夜色还要暗沉。

不远处,程薇把一沓钱甩到一个老头儿面前。

老头儿刚用沾满了唾液的手贪婪地数完钱,就发现程薇耳朵上戴着一副明显价值不菲的耳环。趁程薇一个不注意,他猛地扑过去,一把将程薇摁倒在地,伸手便开始拉拽着程薇的耳朵。

寂静的夜里,程薇的痛楚被放大得鲜血淋漓。

林家生忍不住冲了过去,一脚将那老头儿蹬翻,然后揪住老头儿的衣领,高高举起拳头就要揍下去。

“不要!”程薇突然厉声地叫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挡住他的手臂说,“不要打他,他是我爸!”

什么?林家生一愣,老头儿立马抓住机会一溜烟儿跑了。

程薇呆呆地看着林家生,滑坐在地,许久之后爆发出让人心里发酸的哭号。

在把程薇带回家的路上,林家生知道了关于程薇父亲的一切。那老头儿是个浑球儿,不仅滥赌,还吸毒。自从他知道程薇的老板洛凡还有朋友苏水凉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后,便三天两头儿找程薇拿钱,一旦程薇略有微词,他便要死要活地闹自杀。

之前那次程薇来给父亲送钱,因为钱的数目不如父亲的意,两人再度发生争执。在推搡之中,阳台上的花盆便掉了下去。见楼下有人程薇便拉着父亲躲了起来,没想到上来的居然是苏水凉。

真的只是如此简单的巧合吗?听到这儿,林家生眯起了眼,之前那些同情慢慢地敛到了眼底。

林家生的不信任,让程薇如同被电了一般跳起来:“苏水凉到底有什么好?她自大骄傲、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知道我缺钱,会受控于她,便把我安插到洛凡身边监视他。她明知道我喜欢洛凡,还拿来偷录的和洛凡上床的带子,一遍一遍放给我看!这样的女人,你们为什么要当她宝贝一样看待?!”

像蓄积已久的洪水终于等到了泄闸之机,程薇叫骂着,像个疯子般滔滔不绝地痛诉着苏水凉的罪状。

“苏水凉死了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放过洛凡,不肯放过我?!早知道是这样,当年我就不该只对刹车动手……”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多,程薇猛然刹了车。

她太大意了,竟然一不留神儿说出了藏在心里这么久的秘密。林家生会怎么对她?把她交给警察?或者是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她,像她当年对苏水凉做的那样?

程薇面如死灰地看着林家生。可林家生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平静得找不出任何一丝别的端倪。

叹息声幽幽地响起,程薇烂泥般绝望地瘫在地上:“我知道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苏水凉是神,而我,只是一个妄想玷污她圣洁的坏女人。当年她车子的刹车是我弄坏的,你去告诉她吧……”

程薇耳朵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不觉得疼吗?又或者,她的心里更疼……林家生刚一抬手,程薇就不自觉地跟着他的举动抖了一下。

看来,她真的吓坏了……牵着程薇到沙发上坐下,林家生取过药箱,拿出一瓶云南白药,轻轻地敷到她的伤口上。

程薇又哭了。

林家生无言地抱住她。

明明是个坏女人,她怎么就能掉这么多眼泪?

6.当事实摆在眼前,我们可以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信,二是不信。

很显然,苏水袖选择了第二种。

就连林家生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并没有把程薇在苏水凉车子的刹车上做手脚的事告诉水袖,他只是把程薇说的一些关于苏水凉品性的问题转述了一遍。

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苏水袖有所隐瞒,那感觉比死还难受。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只要一想到程薇流着眼泪的样子,他的喉咙就像被沙子堵住了般,艰涩不已。

苏水袖愣愣地看着他,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失望,她说:“你知道吗家生,水凉说过,每个女人都有可能在一些场合穿自己一生中仅穿一次的衣服,而她就是为了那样的时刻而存在。现在水凉想当设计师的梦想和她一样被埋在地底下,这样还不够吗?你还要我去相信一个可能是害死她凶手的人说的话吗?”

在这种时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林家生不能证明程薇说的话是真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苏水袖找证据。

父母、老师、同学、朋友……林家生陪着苏水袖明里暗里地打听,所有人都称赞苏水凉,她在学校品学兼优,在家里乖巧孝顺。

这样的结果,苏水袖很满意,可林家生竟然有种莫名的恐惧。如果程薇仅仅是因为忌妒而编了一些谎言,他可以理解。但如果程薇说的是真的,那苏水凉该有多可怕?她天衣无缝的演技究竟骗了多少人,她又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

苏水凉让程薇变得可怜,林家生不希望最后,就连苏水袖都觉得自己悲惨。

苏水凉的存在,长久以来像一块巨大的黑云,遮蔽住阳光。人们看不见,就只能踽踽独行地寻找太阳。现在她死了,不会有人再伤害程薇,那程薇是否也可以不再伤害水袖,两人从此变为朋友?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家生把苏水袖和程薇一同约到了家里。

看到苏水袖的时候,程薇仿佛惊弓之鸟般,眼里尽是被瞄准的惊惶。

知道程薇在害怕什么,林家生凑到程薇耳边轻声说:“我没有告诉她。”

程薇充满感激地看了林家生一眼,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下。

一时间找不到话题,程薇只好点了烟,借此打发这尴尬的沉闷。

烟灰缸离程薇有点远,她倾过身体伸过手去时,苏水袖看见程薇裸露的后腰上那被烟头烫过的痕迹。

三个,整齐地排成一排。

那样的伤痕,再傻的人看到也能明白那不可能是自己烫上去的。

看来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苏水袖的心被触动了,她本想伸手抚摸一下程薇腰上的那暗红的伤痕,又怕这种怜惜太过唐突,只好装成不以为意地问道:“不疼吗?怎么会被烫到这里?”

硕大的水晶烟灰缸猛然从程薇手中掉落,砰的一声,将光洁的地面敲出一个大坑。那些细小尖锐的碎片,争先恐后地迸出白瓷的砖块,只留下丑陋的裂纹狞笑着向四周延伸开去。

林家生闻声从厨房里出来时,程薇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水袖,那表情凶恶得仿佛想要把眼前的苏水袖生吞活剥了一般。

像想到了什么,程薇突然阴恻恻地笑了。那笑声渐渐地变大,直至成为让人毛骨悚然的张狂。

程薇这是怎么了?他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林家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许久后,程薇才从这种癫狂中直起腰来,像一尊罗刹般立在苏水袖的面前。她用缓慢得让人几乎背过气去的速度,伸出一个指头冷冷地指着苏水袖,杀意凛然地开口:“换了一张脸,你快乐吗?”

心跳在陡然间停止,林家生和苏水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程薇已经狠狠地捏住苏水袖的手腕把她拽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苏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