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女巫

车厢里几乎没什么人，小男孩一个人独占了一个座位，小男孩的妈妈坐在过道另一边的座位上，紧挨着小男孩的是他幼小的妹妹。还是婴儿的妹妹一只手里拿着面包片，另一只手里拿着不时嘎嘎作响的玩具。她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这样就能坐直身子，可以四处张望。每当她要慢慢倒向一侧的时候，带子就会在半途拽紧她的小身子，这时她的妈妈就会转过身子，再次把她扶正。小男孩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车窗外，而两个孩子的妈妈也在安静地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回答着小男孩喋喋不休的问题。

“我们正在一条河的上面，”小男孩说道，“这是一条河，我们正在它的上面。”

“嗯。”妈妈答道。

“我们正在经过河上的一座桥。”小男孩自言自语地说道。

车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坐在车厢的另一头，如果有人偶尔走过过道，小男孩都会扭过头来打招呼，而陌生人也通常会回应“你好”，有时还会问问小男孩是否喜欢坐火车，甚至有人还会打趣地说他长了一个大傻个，这些话会惹恼小男孩，他生气地把头扭向窗户。

“那儿有一头奶牛，”他要么嘟囔道，要么叹口气，“还有多远我们才能到呀？”

“没多远了。”他的妈妈每一次都会这样说。

女婴一度很安静，自顾自地忙着玩玩具，吃面包片，妈妈得不时地扶正她，可她这次歪斜的幅度太大，咣的一下磕了脑袋，开始大哭了起来，一时间妈妈的座位上有了一阵骚动。小男孩从自己的座位上滑下来，跑过过道，爱抚着妹妹的小脚丫，哄着让她别哭。终于，婴儿破涕为笑，又继续啃咬面包片了，而小男孩从他妈妈那里得到了一根棒棒糖，又坐回了车窗前。

“我看见了一个女巫，”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对妈妈说道，“外面有一个又大又老又丑又坏的女巫。”

“嗯。”妈妈应道。

“一个又大又老又丑的女巫，我让她走开，她就走开了。”小男孩继续说道，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自说自话，“她又来了，还说：‘我要把你吃掉。’而我说：‘不，你吃不掉我。’我把她赶走了，这个又坏又老又残忍的巫婆。”

这时车厢尽头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小男孩停下了自言自语，抬头看着他。他已经上了岁数，满头白发下面是一张和和气气的脸，长途跋涉的火车旅行竟然只让他的蓝西服留下了少许的褶皱。他手里正拿着根雪茄烟，当小男孩冲他说“你好”的时候，这个男人用拿着雪茄烟的手对他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说道：“你也好呀，小家伙。”他在小男孩的座位旁停下了脚步，斜靠在座椅背上，低头看着小男孩，而小男孩也正伸长脖子向上看着。“你往窗户外看什么呢？”那个男人问道。

“一群女巫，”小男孩旋即说道，“又坏又老又残忍的巫婆们。”

“我明白了，”男人说道，“发现了不少吗？”

“我爸爸也抽雪茄烟。”小男孩说道。

“所有的男人都抽雪茄烟，”男人说道，“有朝一日你也会抽雪茄烟的。”

“我已经是男子汉了。”小男孩说道。

“你多大了？”男人问道。

对这个没完没了老是有人问的问题，小男孩警惕地看了男人一会儿，然后说道：“二十六，八百四十，八十。”

他的妈妈从书上抬起头，“他四岁了。”她说道，满脸爱怜地对着小男孩微笑着。

“是这样吗？”那男人冲着小男孩礼貌地说道，“二十六岁。”他又对过道那边的妈妈微微点了点头，“那是你妈妈吗？”

小男孩向前倾了倾身子，然后说道：“是的，那是我妈妈。”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道。

小男孩看上去又开始警惕了。“我叫耶稣先生。”他答道。

“他叫强尼。”小男孩的妈妈说道。她想引起小男孩的注意，并冲他皱了皱眉头。

“那边那个是我的小妹妹，”小男孩对着男人说道，“她十二岁半了。”

“你爱你的小妹妹吗？”男人问道。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看见男人来到座位前，紧挨着他坐了下来。“喂，”男人说道，“我给你讲讲我小妹妹的事吧，好吗？”

当男人坐在小男孩身边时，小男孩的妈妈有点儿担心地抬起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又放心地埋头看起了书。

“跟我说说你小妹妹的事吧，”小男孩说道，“她是个女巫吗？”

“也许是的。”男人说道。

小男孩兴奋地大笑着，男人斜靠着椅背，吸了一口雪茄烟。“从前，”他开始讲述了，“我有一个小妹妹，就像你的小妹妹一样。”小男孩仰头看着男人，男人每说一句话，他都点点头。“我的小妹妹，”男人继续讲道，“长得非常漂亮和可爱，我爱她胜过了世上的一切。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吗？”

小男孩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男孩妈妈的目光也离开了书，微笑着倾听。

“我给她买了一个摇摇木马、一个玩具娃娃和数不清的棒棒糖，”男人说道，“后来我抓住了她，把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掐紧她的脖子，直到把她掐死。”

小男孩倒吸了一口凉气，男孩的妈妈也转过身，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大张着嘴，然后又闭上了，听那个男人继续说道：“后来我抓住她，把她的头割了下来，我拿着她的头——”

“你把她整个都剁成块了吗？”小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我割下了她的头、手、脚，还有她的头发和鼻子，”男人说道，“我还用棍棒打她，我杀死了她。”

“你停一下。”男孩的妈妈说道，但就在这时，女婴向一侧倒了下去，就在妈妈把女婴扶正的当口儿，那个男人又继续说道：

“我拿着她的头颅，把她的头发都拔光了，还——”

“你就这样对你的小妹妹？”小男孩马上急切地问道。

“我就是这样对我的小妹妹的，”那个男人坚定地说道，“后来我把她的头颅放到了一个关熊的笼子里，熊把它都给吃光了。”

“把她的头都吃光了？”小男孩问道。

男孩的妈妈把书放下，冲过了过道，站在男人的身边说道：“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男人谦恭有礼地抬头看了看她，她说道：“赶紧离开这儿。”

“我吓到你了吗？”男人说道，他低头看着小男孩，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碰他。男人和小男孩一起大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把他的小妹妹给剁成块了。”小男孩对着他妈妈说道。

“我可要马上叫列车员了。”男孩的妈妈对着男人说道。

“列车员会吃了我妈妈，”小男孩说道，“我们会把她的头剁下来。”

“还有你小妹妹的头。”男人说道。他站起了身，男孩的妈妈后退了一步，好让他从座位上离开。“别再回这节车厢了。”她说道。

“我妈妈会吃了你。”小男孩对男人说道。

男人开口笑了起来，接着小男孩也笑了。然后，男人对男孩的妈妈说了声“借过”，走过她的身旁离开了车厢。当车厢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小男孩说道：“我们还要在这辆破火车上待多久呀？”

“没多久了。”妈妈说道。她站在那儿看着小男孩，想说点儿什么，但最后开口说的是：“你安静地坐会儿，做一个好孩子，也许还会得到一根棒棒糖。”

小男孩急切地爬下了座位，跟着他妈妈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从袋子里取出了一根棒棒糖，把它递给了他。“你应该说什么？”她问道。

“谢谢！”小男孩说道，“那个男人真的把他的小妹妹剁成块了吗？”

“他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呢，”男孩的妈妈说道，然后又急忙补了一句，“就是个玩笑。”

“也许吧，”小男孩说道，拿着棒棒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屁股坐稳后又向车窗外看去，“也许他就是个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