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来爱尔兰与我共舞

年轻的阿彻太太和凯西·瓦伦丁以及科恩太太正一起坐在床上，她们一边逗着宝贝玩，一边聊着闲天。这时，门铃响了，阿彻太太嘴里一边嘟囔道：“哦，老天！”一边走到门铃呼叫器前按下了公寓大门的开门按钮，“住在一层真倒霉，”她冲着凯西和科恩太太说道，“每个人都按我家的门铃。”

当自己公寓门的门铃再次响起的时候，她把门打开，看见一位老人正站在外面的过道里。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黑色的长外套，四方脸上胡须花白，手里拿着一把鞋带伸了过来。

“哦，”阿彻太太说道，“哦，很抱歉，但是——”

“女士，”老人说道，“您行行好吧，每副才五美分。”

阿彻太太摇了摇头，向后退了几步，“我恐怕不需要。”她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您，女士。”他说道，“您这么客气地跟我说话，您是这条街上第一位对一个贫穷的老人这么彬彬有礼的人。”

阿彻太太紧张兮兮地来回扭动着门把手，“我很抱歉。”她说道。然而，当他转身想走时，她又说：“等一下。”然后飞快地跑进了卧室，“有个老人正在卖鞋带。”她小声嘀咕道，打开了衣柜最上层的抽屉，拿出了钱包，在里面摸索地找着零钱。“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她说道，“你们觉得可以吗？”

“完全可以。”凯西说道，“可能比他一整天挣到的都多。”她和阿彻太太的年纪差不多，还未结婚。科恩太太是一个肥胖的女人，年纪大概在五十五岁左右。她们俩也住在这栋楼里，由于宝贝孩子的缘故，她们会花大把的时间待在阿彻太太家里。

阿彻太太重新回到了公寓门口，“给您。”她边说，边把二十五美分的硬币递了过去，“我觉得每个对您那么粗暴的人都是可耻的。”

老人一开始要给她拿几副鞋带，可他的手抖得很厉害，鞋带掉到了地板上，他的身体重重地倚靠在了墙上。阿彻太太惊恐地看着他，“上帝呀！”她喊道，赶紧伸出了手。手指刚一接触到老人脏兮兮的旧外套时，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咬紧了嘴唇，伸出手臂坚定地揽住了老人，扶着他走进屋里，“姐妹们，”她喊道，“快来帮帮我！”

凯西跑出了卧室说道：“是你喊人了吗，简？”然后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儿。

“我该怎么办？”阿彻太太的手还扶着老人，站在那儿说道。老人的眼睛闭着，虽然有她的帮忙，但似乎马上就站不住了。“看在老天的分上，快点儿扶住他身子另一边。”

“把他扶到椅子之类可以坐的地方去。”凯西说道。门厅太窄了，没法让三个人一起并排进来。凯西搀着老人的另一只胳膊，侧着身子半引导着阿彻太太和他挪进了起居室。“别坐那把椅子。”阿彻太太大声喊道，“把他扶到那个旧皮椅上。”她们让老人在一把皮椅子上落座，然后直起了腰。“我们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阿彻太太问道。

“你们家有威士忌酒吗？”凯西问。

阿彻太太摇了摇头。“有一点儿葡萄酒。”她犹犹豫豫地说道。

科恩太太也来到了起居室，怀里抱着宝贝孩子。“天哪！”她叫道，“他喝醉了！”

“胡说，”凯西说道，“如果他喝醉了，我不会让简把他弄进来的。”

“留神照顾好宝宝，布兰奇。”阿彻太太说道。

“那是自然。”科恩太太说道。“我们还是回卧室吧，小乖乖，”她对着宝贝孩子说道，“我们去可爱的婴儿床上躺着，睡觉觉去喽。”

老人动了一下身子，睁开了眼睛，想努力站起来。

“您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吧。”凯西命令道，“这位阿彻太太要去给您拿点儿葡萄酒，您能喝葡萄酒，没错吧？”

老人抬眼望了望凯西，“谢谢！”他说道。

阿彻太太走进厨房，思忖了一会儿，她从水槽里拿出了玻璃杯，冲洗干净后，往杯里倒满了雪利酒。她端着雪利酒回到了起居室，把酒杯递给了凯西。

“我拿着酒杯喂您，还是您自己拿着喝？”凯西问老人。

“您真是太好了。”他说道，伸手去拿酒杯。当他抿着酒的时候，凯西帮他扶稳酒杯。老人啜了几口后，把酒杯推开了。

“好了，谢谢您，”他说道，“足以让我活过来了。”他试图站起身子，“谢谢了。”他对着阿彻太太说道。“也辛苦您了。”他又对着凯西谢道，“我最好还是走吧。”

“别着急起来，您现在还很虚弱，”凯西说道，“还不能冒这个险，您要明白。”

老人微笑着，“我可以冒这个险了。”他说道。

科恩太太又回到了起居室，“宝宝已经在婴儿床上了，”她说道，“而且已经睡着了。他觉得现在好些了吗？我敢打赌他刚才要么是喝醉了，要么是饿坏了，要么是哪儿出了状况。”

“当然，他出了状况，”凯西说道，想到这一点她忍不住想发火，“他是饿的，这就是他出状况的原因，简。我们真是太傻了。可怜的老先生！”她对着老人说道：“如果您不填饱肚子，阿彻太太是不会让您离开这儿的。”

阿彻太太看上去有点儿犹豫不决，“我这儿有些鸡蛋。”她说道。

“好的！”凯西说道，“就它了，鸡蛋好消化。”她对着老人说，“特别是对您有好处，因为您没吃东西有……”她犹豫了一下，“有好一阵子了。”

“先给他喝点儿不加奶的咖啡吧，”科恩太太说道，“如果你听我的建议的话，你看他的手抖得多厉害呀。”

“你神经过敏呀，”凯西坚定地说，“一小碗肉汤是他现在最需要的，而且还得非常慢地喝，直到他的胃逐渐适应再次进食。这个胃呀，”她告诉阿彻太太和科恩太太，“好长一段时间要是空的话，会收缩的。”

“我可不想给您再添麻烦了。”老人对阿彻太太说道。

“胡说，”凯西说道，“我们得看着你好好吃上一顿热乎的饭。”她拉着阿彻太太的胳膊，和她一起走出起居室进了厨房。“就做点儿鸡蛋吧，”她说道，“煎四个或五个鸡蛋吧。我随后给你拿半打来。我估计你没有培根了。我跟你说，再煎上几个土豆。哪怕是半熟的，他也不会在乎的。这些人吃东西就爱吃一堆堆的煎土豆、煎鸡蛋和——”

“还有午饭剩下的罐装无花果，”阿彻太太说道，“我想知道怎么用它们配菜。”

“我得跑回去，去看他一眼。”凯西说道，“他可能又晕倒了或者出别的什么状况了。你只需煎上那些鸡蛋和土豆就行了。如果布兰奇能腾出空，我让她出来帮你。”

阿彻太太掂量着倒出足够煮两杯的咖啡，然后把壶放到了炉子上，接着又拿出了煎锅。“凯西，”她说道，“我还是有点儿担心，如果他真是个酒鬼，我的意思是，如果吉姆听说了，家里还有宝宝，还有别的……”

“干吗这么说，简！”凯西说道，“我觉得你真应该在乡下住一段时间。女人们总是给快饿死的男人们施舍口吃的，再说你也不必告诉吉姆，布兰奇和我肯定不会说的。”

“好吧。”阿彻太太说道，“你确信他没有喝醉？”

“当我看见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凯西说道，“当一位老人站也站不住，双手不住地颤抖，看上去很奇怪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他快要饿死了，真的要饿死了。”

“噢，我的天呀！”阿彻太太喊道。她慌忙打开水槽下面的食物柜，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土豆。“你觉得两个够吗？我认为我们的确在做一件好事。”

凯西咯咯笑着，“不过是一群女童子军罢了。”她撂下这句话就打算走出厨房，可又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你有派吗？他们总吃派。”

“可那是为晚饭准备的。”阿彻太太说道。

“呃，把它给他吧，”凯西说道，“等他走了以后，我们可以出门再去买点儿。”

趁着土豆正在煎着的时候，阿彻太太在餐桌上摆放了一个盘子、一个杯子和茶杯托，还有一副餐刀、叉子和勺子。然后，好像又事后想起了什么，她又从壁橱里拿出了碟子和一个纸袋子，把纸袋子撕成了两半，铺平在桌子上，紧接着又把碟子放了回去。她又拿出一个玻璃杯，往里面倒满了从冰箱拿出来的水瓶里的水。她切了三片面包，把它们放到了一个盘子上，然后又切了一小块黄油，把它放到盘子上的面包旁边。接着她又从壁橱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块纸餐巾，把它放在了盘子边上，过了一会儿又把它拿起来，折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形状，然后放了回去。最后，她把装着胡椒和盐的搅拌器放到了桌子上，拿出了一盒鸡蛋。她走到门前喊道：“凯西！问一下他想让鸡蛋怎样煎？”

起居室里传来一阵嘀咕声，然后凯西高声回答道：“荷包蛋只煎一面！”

阿彻太太拿出四个鸡蛋，一个接一个地把它们敲破搁到了煎锅里。当鸡蛋快好了的时候，她又喊道：“好了，姐妹们，把他带进来吧！”

科恩太太来到厨房，仔细看了看盘子里的土豆和鸡蛋，看着阿彻太太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凯西搀着老人也进来了，她把他护送到桌子边，安顿到一张椅子上坐下。“你瞧，”她说道，“现在阿彻太太给你准备好了一顿可口的、热乎的饭菜。”

老人看着阿彻太太，“我真是感激不尽。”他说道。

“看上去真不错！”凯西说道，她赞赏地朝阿彻太太点了点头。老人看着盛满鸡蛋和土豆的盘子。“现在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凯西说道，“都坐下来吧，姐妹们。我再从卧室里拿把椅子出来。”

老人拿起了盐瓶，轻轻地在鸡蛋上洒了一些盐。“看上去很好吃。”他最后说了一句。

“你自己随便吃吧，”凯西说道，她拿了把椅子回来了，“我们想看着您吃饱肚子。再给他倒上点咖啡吧，简。”

阿彻太太走到炉子前，拿起了咖啡壶。

“不用再麻烦了。”他说道。

“没关系的。”阿彻太太边说，边往老人的杯子里倒满了咖啡，然后坐在了桌子旁。老人拿起了叉子，然后又放下了，探身去拿了纸餐巾，把它认真地铺到了膝盖上。

“您叫什么名字？”凯西问道。

“奥弗莱厄蒂，女士。约翰·奥弗莱厄蒂。”

“你好，约翰，”凯西说道，“我是瓦伦丁小姐，这位女士是阿彻太太，那位是科恩太太。”

“你们好！”老人招呼道。

“我猜您一定来自那个古老的国度。”凯西说道。

“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您是爱尔兰人，对不对？”凯西问道。

“对，女士。”老人将叉子刺进一个鸡蛋，看着蛋黄流到了盘子上。“我认识叶芝。”他突然冒出了一句。

“真的吗？”凯西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说道，“让我想想——他是位作家，对吧？”

“出于慈善，来爱尔兰与我共舞。”老人吟道。他站起身，手扶着椅子背，向着阿彻太太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次感谢，女士。感谢您的慷慨。”他转过身，开始向大门走去，三个女人也起身跟在他的后面。

“可是您还没吃完呐。”科恩太太说道。

“我的胃，”老人说道，“正如这位女士刚才所说，收缩了。是的，的确是这样，”他好像还沉浸在怀旧当中，“我认识叶芝。”

在大门口，他转过身，对着阿彻太太说道：“您的善良不应该得不到回报。”他对着地板上的鞋带比画了一下。“这些，”他说道，“都给您了。出于对您好心的报答。把它们和其他两位女士分分吧。”

“但是，我没想过要——”阿彻太太开始嗫嚅。

“您务必要留下，”老人边说，边打开了房门，“一点儿小意思，但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的东西了。您自己捡起来吧。”他冷不丁地又加了一句。然后，他转过身，冲着科恩太太嗤之以鼻，“我讨厌老太太们。”他蔑视地说。

“啊！”科恩太太快晕过去了。

“我可能对喝的东西很随意，”老人对着阿彻太太说道，“但我绝不会给我的客人喝那么难喝的雪利酒。我们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呀，女士。”

“你瞧我刚跟你们说什么来着？”科恩太太说道，“我可一直在提醒你们，不是吗？”

阿彻太太眼睛盯着凯西，欲作势把老人推出大门，但他抢先一步出了门。

“来爱尔兰与我共舞。”他嘴里还在念念有词，靠在墙上向楼门挪了过去，然后打开楼门，“时间飞逝。”他的吟诵依然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