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梦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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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迎

天黑得像一块墨。

我听着自己的皮鞋,打着洋灰道的清响,再就是老秋的落叶,沙沙地滚在道上,从静谧里又阴晦的添加了一些恐惧的情绪。

看看表吗?却辨不出时针的位置,我焦急徘徊着,有时候静静地看着天:

——不要下雨罢!

风刮起大衣,我裹了一下;远路上并看不见汽车的灯光,昏沉沉的夜色呢!在岭上是更显得悄静了。

他的明片,我依稀还可以背诵下来:

——夜里我将踏进了京门,你不会来接我吗?还是那样好吧!假若你并没有了不得的事情。

(实在我相信你是不会拒绝我的)

叨念了一下,落叶飘上了肩头。

迈下银色汽车的门,驿头的时钟正是十一时。窜动在人群里,几千几百双眼晴转动着,我匆匆地买了入场券走进月台。同样黑沉的夜,弧光灯下却照明得像白昼。

伫立着,漫步着,终于最末的一次列车是进站了。

人像潮涌,从每一个车门降下来,男的,女的,老妇,婴儿,搅混成嚣杂的音调,放送机的招喊,几乎使人听不清楚。

我转动着巡视着,在哪里?我的朋友!

人渐渐地涌出了栅栏,无留恋的散去了。最后,一列客车疲惫似的扔在那里,我再搜索尽每一个角隅,并看不到他的影子。

——也许是没有注意的溜过去了吧!那么又哪里去找呢?

我搔着头,比来时更焦急地徘徊着。

机车长鸣了一声,我想,还是回去吧!

道上并没有车,也没有行人。

我孤独的,载着沉重的心情,行进着这将近二十里的夜途,感到季节一样的寂寞。

天上抑或是晴了,疏落的可以望到几颗星子,闪动在子夜的寒空;似乎被风吹净了黄叶,干枝在道侧树立着,有时候竟会剐掉了行人的帽子。

走在中途,回首看看城市的灯火,描画着庞大的轮廓,在夜里,仿佛像死去似的,再听不到一丝音响。

我抹拭着汗滴,脚步缓缓地移动着,踏过沙砾路,踏过草原,更绕过阴郁的墓地。

我疑问着我的朋友,他使我平添了这午夜的跋涉,他也摇动了一个忠诚的信念。

我又想着,还许是被我疏忽了吧!

当前脚再踏进了黑暗的门洞,我长叹了一口气。

早晨醒来,晨餐时间已经过去了。

带有昨宵的疲劳,张着失神的眼睛,披着大衣,似乎禁不起深秋时候的风吹,倚在墙角,翻弄着我最爱的杂志,但是眼睛也并没有抛在书册上。

外面是下起凉雨来,敲着败叶。

我担心每一桩最渺小的事情,我关心着每一个最微末的生物,不要让它们尝这摧残吧!它们不也有自己的梦与希冀吗?

午后,雨点更加大了,檐前的水柱像瀑布,侍役递过来一张明片,我倦怠拿了起来:

——请你饶恕我吧!对于我的不信实。

我并没有往下看,扔到桌子上吸起一支烟。这一刻,我的心境仿佛是安稳得像平静的湖面。

我再拿起那明片,外边的雨抑或是止了。

原载1941年9月《新满洲》杂志 署名:柯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