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樱花谷

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樱如美人,红颜易消歇。
——邓尔雅《樱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王国维《蝶恋花》
早春二月,雨水已过,惊蛰将至。许多树木正悄悄抽芽,草地在代谢中吐绿。南宁石门森林公园的樱花盛开了,远眺像一坡粉红的雾云。而上一年的早春,我到以樱花闻名的日本时,还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早樱呢。这似乎印证了“南国春来早”的谚语。
在没种植樱花之前,石门森林公园人烟是比较稀少的,作为绿肺在城东一隅楼群的环伺中生意盎然地呼吸。那时,行走在公园的山道上,可以听到鸟啼和虫鸣的声音,风吹过,草木摇曳,连自己的脚步声都那么清晰可辨。自从开辟了“樱花谷”,连片的樱花以及大型游乐项目,骤然吸引了大量市民涌来看花游玩,热闹的人气覆盖了过去的宁静。
在樱花树林中,游人络绎不绝,影影绰绰,四处喧嚣,几乎都是忙忙碌碌来拍照的。因为人多,几乎拍出来都是“集体照”,鲜见有人伫立下来仔细欣赏樱花的,再美的樱花林,只不过是一块摄影的背景布。我也认真地给家人拍照,人面樱花相映红,把春意和岁月留住,总是一种美好的情怀。只是,有多少人端详过花瓣,闻过花香,观察过花色,感悟花开的过程?走到山脚下,偶见年轻的情侣用飘落地上的樱花瓣铺成一个“心”的形状,给樱花谷平添一点清新的小情调。生于凡间,谁能免俗?有时候俗世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但是这种喧闹中的快乐多少会让人有点心神不宁。“某种意义上,没有人真正看过一朵花。”说这话的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著名女画家乔治亚·奥基夫,她画的近距离的大朵大朵的花让她声名鹊起。我看过她画的《红色美人蕉》《黄色仙人掌》和《黑鸢尾》,绽放的力量传递着生命的感动。现在,我看着一树树风中零乱的樱花,明显感到在人海中静观一朵花何其困难!
樱花,起源于中国。据日本樱花专著《樱大鉴》记载,樱花原产于喜马拉雅山脉。日本栽种樱花比中国要晚一千余年。喜马拉雅的樱花传往日本后,日本人精心培育出观赏性更强的樱花品种,形成一个丰富的樱花家族,使樱花成为日本国花。我曾去日本,可惜不是樱花盛放的季节,日本“俳圣”松尾芭蕉笔下“树下肉丝、菜汤上,飘落樱花瓣”那份心境自然难觅了。
近代“多面才子”邓尔雅感喟:“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樱如美人,红颜易消歇。”诗人苏曼殊兴叹:“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且不说《诗经》中那种纯美的草木世界已经绝版,乡土文明的那种诗意栖居的静美也已经离我们远去,不知不觉间滑进了城市文明。谁能阻挡历史潮流的方向呢?我理所当然会适应和热爱当代城市文明的生活方式,只是在内心的深处,还不落窠臼地保留着端详一朵花的习惯与诗情。
【补记】
第一次去南宁石门森林公园樱花谷是2012年2月。2014年春节在单位轮值夜班,没法回乡下与父母过年。大年初一,与妻子、儿子、岳母再游樱花谷。这次,樱花比两年前开得更盛。阳光灿烂,天空湛蓝,人声鼎沸,游人比花海更热闹。有的家庭把野营的帐篷都带来了,在樱花树下休憩。遗憾的是,我没法接年迈的父母一起到南宁过春节,他们也不愿上南宁,说是老了身体不好了哪都不想去,在乡下过得踏实。如果能带他们一起来静静赏赏樱花,该多好。念起王国维的词作“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就突然害怕看到落花了。
昨夜看了春晚王铮亮演唱《时间都去哪儿了》,催人泪下。在这半山樱花树下,我在手机播放了这首歌,献给乡下的父母:“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