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无论孔子还是墨子，都是他们那个时代的读书人或者说都是士人，都怀抱着强烈的救世理想与愿望。就他们两个人的出身而言，没有太大的差异。上次在儒墨高峰论坛上，有的学者说墨家是“役夫之道”，代表着平民的利益，孔子代表的是上层统治者的利益。我认为，无论是孔子还是墨子，他们代表的都不是某一个阶级或者某一个特定利益集团的利益，而是代表人的利益，所有人的利益。孔子的大同理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和墨子的“兼爱”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孔子主张“泛爱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墨家的“兼爱”。无论是孔子，还是墨子，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他们的理论都是为人类整个前途命运而设计，而不是为某一个特定的利益集团而设计。

就两个人的出身而言，孔子出身于士。大家知道，《史记·孔子世家》对孔子有详细的记载。但是《史记》对墨子的记载寥寥几句话。孔子的家谱在《史记》当中都记载得非常详细，孔子的父亲叔梁纥，鲁国一个地方官，叫陬邑大夫，他是鲁国非常有名的武士。孔子的妈妈叫颜徵在，离我们这里不远的地方有座山叫颜母山，那地方还有颜母庄，颜母庄附近有个颜母祠。孔子的父亲和母亲是典型的老少配，孔子三岁的时候他父亲就去世了，他妈妈带着他离开陬邑，到了当时鲁国的都城曲阜。曲阜是那个时代文化最发达的区域。人们经常说“孟母择邻三迁”，而孔子的妈妈呢？只需要一迁就行，从陬邑迁到鲁国的都城曲阜就够了。这就是孟母和孔母的区别。孟子的妈妈教育孩子的时候是“子不学、断机杼”，孔子的妈妈怎么教育孔子的？“为儿嬉戏，尝陈俎豆主，设礼容”，就是孔子幼时做游戏时摆上各种礼器，演习各种礼仪规矩，正是“润物细无声”。孔子的妈妈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单亲妈妈，孔子是在单亲妈妈抚育、教育下成长的。孔子父亲在他三岁时就去世了，颜徵在可能就是二十岁左右年纪，把孔子抚养成这么伟大的文化名人，翻遍人类名人史，还有哪位名人的妈妈比孔子的妈妈更伟大的吗？我看没有。

孔子自己说“我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孔子既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而是“少也贱”，社会地位非常低下，所以能够做各种各样被别人瞧不起的事情。做过哪些事呢？放过牛，管理过羊，做过仓库的小会计，这些活孔子都干过。如果孔子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怎么去管理牛羊？牛羊吃了毒草他也不知道，也不会辨别，那不把牛羊全部管理死了吗？孔子说管理牛羊的时候，牛羊茁壮生长而已，让它们长得膘肥体壮。这样的孔子怎么会歧视劳动人民呢？他本身何尝不是劳动者中的一员呢？

不过，孔子办学后，他有自己培养学生的目标。他办的学校是培养国家管理人才的，不是农业专科学校，所以有的学生向他请教种庄稼，他老老实实地说，我不如老农，向他请教种菜，他说自己不如老圃，这是老实话。在孔子看来，每一个阶层有每一个阶层的事情，孔子作为一个读书人他说种田不如老农，种菜不如老圃，完全可以理解，术业有专攻。不能说孔子就轻视劳动、轻视劳动人民。

不少学者说，墨子是贱人，完全是干活的那种人，我看也未必。墨子说自己“上无君上之事，下无农耕之难”。墨子自称，我不需要当官，也不需要为国君服务，去挣个人的工资，以此来养家糊口。我下无农耕之难，不需要亲自去锄地、劳作来养活自己。既不做领导，又不亲自耕田种地，这个阶层是什么阶层？也是士阶层。他跟鲁班一样，是位科技能手，甚至可以与鲁班比巧，他虽有这方面的兴趣，但绝不以此为专业养家糊口。他是作为一个思想家存在，而不是作为一个具体的劳动者存在。

孔子和墨子有没有不同？当然有不同。因为两个人出生的时空背景不同。孔子出生在春秋末期，孔子面对的局面是礼坏乐崩、天下失序这样的局面，所以孔子的奋斗方向就是要把脱序的天下重整乾坤，让它再回归于秩序。这是孔子努力的方向。墨子到了战国初期，情况变了。墨子最大的问题，已经是百姓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劳不得息的问题。他经常接触社会下层，眼睛向下看，发现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何解决民生问题是墨子所关怀的重点。他关怀的问题，他的主张，其出发点都是要解决民生问题。大家知道他为什么要节丧、节用、非乐，不是这些东西不好，而是这些东西不能给百姓的基本生存提供任何帮助，反而增加了百姓的负担。这就是墨家。面对的时空背景不同，看到的问题不同，于是孔子与墨子就有了不同的政治诉求。

无论是孔子还是墨子，他们都是上说下教，积极地游走于当权者之间，希望他们能够采纳自己的主张，真正使人民大众脱离水深火热的生活，这叫作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孔子从来没有坐在哪个地方，把这个地方坐稳了、坐热了再走，他都是急匆匆从一个国家转到另一个国家，甚至于陈蔡绝粮，处于颠沛流离之中。墨子的灶台从来没有熏黑过，因为他频繁地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国家转到另一个国家。如止楚攻宋，南方强大的楚国攻打弱小的宋国，他从山东出发，昼夜不息，连续奔走十天十夜，脚上磨起了泡，裹上前进，这是何等的牺牲精神。

我认为，我们不要把墨子和孔子两个人一个看作是贱民，一个看作是贵族；一个看作是劳动人民代言人，一个看作是代表贵族阶级的利益思想家。作为伟大的思想家，他们的理论是要解决天下人的问题， 孔子与墨子都是山东人，但他们的主张不是只为解决山东人的问题而设的。如果只为解决一个地区的问题而存在，那叫思想家吗？那叫行政官员。他们的期许不仅要解决全人类的问题，还要解决万世的问题，即为人类的前途和未来设计一个良好的方案。能够保证万世之太平，这才是伟大的思想家。我认为孔子和墨子都足以担当这样伟大的思想。所以他不是为特定的利益集团服务，他是为全人类的命运着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