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音乐治疗

一、音乐治疗的定义

作为音乐治疗师，我们在工作和生活中经常被人问起“什么是音乐治疗”？对于这个问题，其实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虽不至于长篇大论，但也往往要进行举例说明甚至现场展示才能使对方明白音乐治疗是什么。即便如此，我们所说明和展示的也只是音乐治疗诸多流派的冰山一角。音乐治疗有太多的定义，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理论取向（例如人本主义、行为主义、精神分析等），以及在不同领域和场所（学校、特殊教育机构、医院、康复机构、养老院等）工作的音乐治疗师们会给出完全不同的解释。美国天普大学（Temple University）的音乐治疗学教授肯尼斯·布鲁夏（Kenneth Brucia）甚至专门写了一本书，来介绍《音乐治疗的定义》。在我们编著的这本《脑瘫儿童的音乐治疗》一书中，无法把所有音乐治疗的定义拿来进行介绍，在此就以最具代表性的，也是最早将音乐治疗进行学科化和系统化的美国音乐治疗协会，以及布鲁夏教授所给出的定义为例，尝试对音乐治疗进行释义。

美国音乐治疗协会（American Music Therapy Association,AM-TA）对于音乐治疗进行了如下诠释：“音乐治疗是指经由完成音乐治疗专业训练课程，并具有专业资格认证的音乐治疗师，在临床上以音乐治疗理论为基础，通过音乐的干预和具有治疗性的关系来达到个体化的治疗目标的治疗方法。”根据美国音乐治疗协会对于音乐治疗的定义，“音乐治疗是利用音乐来改善个体在身体、情感、认知和社交等方面的需求，其适用于各个年龄阶层，并且是一种已建立的促进健康的职业。音乐治疗的干预可应用于管理压力、减轻疼痛、表达情感、增强记忆、改善沟通、促进身体康复等方面”。（AMTA, 2013）请注意以上定义中的关键词：音乐治疗师、音乐的干预、治疗性的关系、个体化目标。

再来看看美国著名音乐治疗学家布鲁夏（Bruscia,1989）教授给出的定义：“音乐治疗是一个系统的干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治疗师利用各种形式的音乐体验，以及在治疗过程中发展起来的、作为治疗动力的治疗关系来帮助治疗对象达到健康的目的。”这里出现的关键词是“治疗师、系统的干预过程、各种形式的音乐体验、治疗关系”。当我们把布鲁夏的定义与美国音乐治疗协会的定义进行对照，就不难发现两者的定义都不约而同强调了“音乐治疗师”、“音乐的干预”、“治疗关系”这三个部分，而布鲁夏则更是强调了干预的“系统性”。让我们来思考一下这些关键词分别代表了什么。

首先，“系统的干预过程”指的是音乐治疗的科学性。音乐治疗的过程是具有科学性和严谨性的，它包括了评估、制订治疗方案、实施治疗、记录治疗过程、进行疗效评价等一系列步骤和流程。这也决定了音乐治疗的执行者必须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员。

其次，“音乐体验的各种形式”，一方面强调了在音乐治疗中，“音乐”是治疗师主要的治疗工具，另一方面指出音乐治疗活动的形式是十分丰富、多样化的，其活动形式包括了音乐聆听、歌曲演唱、舞蹈律动、音乐游戏、乐器演奏、音乐创作、音乐绘画等各种形式。治疗师可以采用不同的活动形式，对治疗对象实施个体化的治疗。

最后，“治疗关系”指的是音乐治疗师与治疗对象（又称来访者）以及音乐，这三个要素之间的关系。三者缺一不可，互相影响，只有这三者之间建立良好的关系，才会实现良好的治疗效果。

因此，当音乐治疗师被问及“什么是音乐治疗”时，通常会以这三个要素来进行说明。同时，通过这三个要素我们还可以判断和鉴别哪些音乐活动属于音乐治疗，哪些音乐活动只是看似或被自称为音乐治疗。

二、音乐的治疗效果

当人们第一次听到“音乐治疗”这个词时往往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音乐能治病？难道音乐是一种魔法？”说音乐是魔法确实有些夸张，但是音乐的确是一种力量强大的治疗工具。多年来，经过无数音乐治疗工作者不断进行研究和临床实践，现今已经完全可以证明音乐能够对人的生理、心理和社会行为产生强烈而深远的影响。

（一）音乐对人体生理功能（神经系统）的影响

研究表明，在自主神经系统功能方面，音乐作为一种刺激信号可以激发神经递质释放，通过作用于下丘脑-脑垂体-肾上腺轴（HPA轴）而影响人体的自主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从而对人体各系统的功能产生重要的影响。这些系统包括：心血管系统（心脏、血液、血压），运动系统（骨骼、肌肉），呼吸系统，泌尿系统，新陈代谢／生物能以及生化过程，皮肤系统，体温调节（包括内部体温和皮温），免疫系统（免疫球蛋白、白细胞），中枢神经系统（大脑和脊髓），平衡（前庭反应），本体感觉等。音乐对上述这些系统的影响包括：兴奋作用（即增强功能），抑制作用，镇静作用，刺激作用（激发），审美作用，治疗作用，偏置作用（对灵敏度反应的影响）等。

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研究人员、临床音乐治疗师以及神经学和脑科学家根据音乐对于神经系统的影响，逐步归纳和建立了一种新的音乐治疗方法——神经音乐治疗（Neurologic Music Therapy, NMT）。NMT作为音乐治疗中的一套标准化技术，用于解决神经系统疾病相关的临床目标（Thaut,2005年）。

NMT主要分为三个领域，每个领域有多种技术来达成各种目标：

①Sensorimotor感觉运动领域使用的技术包括：Rhythmic Auditory Stimulation（RAS）节奏听觉刺激，Patterned Sensory Enhancement （PSE）感觉模式增强，Therapeutic Instrumental Music Performance （TIMP）治疗器乐表演等。②Speech/Language言语／语言领域使用的技术有：Music Intonation Therapy（MIT）音乐语调治疗，Vocal Into-nation Therapy（VIT）说话的语调治疗，Musical Speech Stimulation （MUSTIM）音乐语音刺激，Rhythmic Speech Cueing（RSC）节奏性言语线索化，Oral Motor and Respiratory Exercise（OMREX）口腔运动和呼吸练习，Therapeutic Singing（TS）治疗性歌唱，Symbolic Communication Training Through Music（SYCOM）通过音乐符号交流训练，Developmental Speech and Language Training through Music（DSLM）通过音乐发展语音和语言训练。③Cognitive认知领域实用的技术有：Musical Sensory Orientation Training（MSOT）音乐感知觉定位训练，Auditory Perception Training（APT）听觉感知训练，Musi-cal Attention Control Training（MACT）音乐注意控制训练，Musical Executive Functioning Training（MEFT）音乐执行能力训练，Echoic Memory in Music（EMM）音乐镜像回忆，Musical Memonics Training （MMT）音乐记忆力训练等。

（二）音乐对人心理的影响

音乐可以对人的心理产生作用。最显著的一点就是音乐能够对于人的情感产生强烈的影响。甚至可以说，音乐就是一种情感的语言。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描述：“音乐能够改变人的情绪，诱发情感，释放情绪，让人兴奋，让人安静，净化心灵。”

对于音乐为什么能够影响人的情绪，很多学者进行了相关研究。其中一个研究观点来自于I.A.Taylor和F.Paperte两位学者，他们认为音乐构造的动力与情感的动力相一致，所有音乐都能够调动人的情感。音乐是一种流动（进行着）的声音，在这种流动的过程中呈现出各种变化，如快慢、强弱、高低、行止等。这些声音流动的变化就是一种动力，这种动力与情感的动力相似。这就是之所以音乐能够引发情感变化的原因。音乐不是表达某种特定的感情，而是通过音乐的动力引发人们各种各样的感情。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一种现象，音乐能够诱发出一种我们现在没有的记忆和情感。例如，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年人，听到某一首曲子会突然想起年轻时的事情。这种表现被认为是由于伴随着情感的引发，血液的流动得到了改善，使得脑部的功能实现了短暂的正常化。

唱歌、演奏音乐还是一种非常好的释放和发泄情绪的方式。卡拉OK之所以风靡全世界，就是因为它提供了一个帮助人们释放情绪和压力的方式和场所。除此之外，音乐还可以安抚悲伤的情绪，对积极正向的情绪给予支持，提升自信和满足感，提供想象的空间，帮助人们探索和认知自我。

（三）音乐对人的社会行为的影响

在音乐治疗中分为个体治疗和团体（小组）治疗两种形式。个体与团体的区别主要体现在治疗对象的人数上，并不包含音乐治疗师。但是，即使是个体治疗，若考虑治疗师的存在，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个体”治疗，而是两个人（治疗师与治疗对象）的小组的治疗了。换句话说，音乐治疗的形式从一开始就是以团体为前提的。因为有了对方的存在，彼此才能更加了解自我，两个人的关系，形成了一种“社会”。

在教会唱赞美歌，在学校唱校歌，运动会中唱进行曲，以及每当人们唱起国歌的时候，音乐都能够制造一种特定的氛围和情绪，把所有团体成员的心凝聚到一起，产生一体感。当在团体中的听众们听到演奏者的演奏，并为之鼓掌喝彩时，演奏者会由此产生一种满足感。因此，团体音乐活动不仅能够培养集体意识和社会性，更能帮助人们产生满足感和价值感。在团体音乐治疗中，组员们可以通过观察其他成员以及治疗师来掌握活动的要领，增加参与的积极性，展开与他人的互动。这充分说明团体活动更有利于社会性的学习。

在音乐的社会功能中，特别重要的一点是能够减少自我表达的恐惧感。音乐治疗对象中的大多数人，都很不擅长在团体中表达自己，因此很多人回避团体活动。音乐治疗中的即兴演奏技术能够帮助那些不擅长用言语表达自我的人通过声音和音乐这种非言语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与他人建立沟通。很多特殊儿童的音乐治疗案例表明，当治疗对象通过音乐活动学会了如何进行自我表达后，在日常生活中会变得更加积极、更有行动力。在音乐治疗中，比起被动聆听的接受式音乐治疗方法，以演奏为主的互动式音乐治疗方法被更多地应用，这就是因为演奏这种行为直接与自我表达相关联。

由此可见，团体音乐治疗能够为治疗对象提供一个没有威胁的、愉快的、自如的社交环境。通过乐器合奏、音乐游戏、合唱等团体音乐活动，能够提高治疗对象的沟通能力、合作能力、表达能力，为他们提供一个自我展示的平台。

三、特殊儿童音乐治疗的对象及特点

音乐治疗的领域非常广泛，它包括了特殊儿童领域（如智力障碍儿童、孤独症儿童）；精神疾病领域（如神经症、精神分裂症等）；老年领域（老年痴呆、临终关怀等），综合医院领域（如疼痛控制、情感支持）等。除了可以服务于有身心疾病的人群，音乐治疗同样可以应用于亚健康人群及健康人群的放松减压以及自我照顾。本书所涉及的内容就属于音乐治疗中的特殊儿童领域。

（一）特殊儿童领域音乐治疗的对象

特殊儿童领域音乐治疗的主要治疗对象是患有不同类型和不同程度的身心障碍儿童，例如智力障碍儿童、听力障碍儿童、肢体障碍儿童、孤独症儿童、感觉障碍儿童等。同时，根据笔者多年的临床经验发现，特殊儿童音乐治疗领域的对象不仅是各类特殊儿童，更应该包括特殊儿童的家长。家长是与儿童最亲近的人，也是与儿童朝夕相处的人。因此，家长对于儿童的影响不可忽视。笔者曾接触过的一部分特殊儿童所反映出的心理及行为问题，并不来自于其病症，而是来自于家长的教养方式。因此，音乐治疗师应尽量邀请家长与儿童一起参与音乐治疗活动，以便在活动过程中进行讲解和示范，帮助家长们从中学习一些音乐治疗的理念和方法，将其带回家庭，将音乐治疗中的干预与家庭中的干预进行良好的对接，以实现持续干预的效果。同时，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如果家长能够把儿童托付给其他监护人，例如儿童的爷爷奶奶等亲属或幼儿园的老师），家长们每个星期可以只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来参加团体音乐治疗活动，音乐治疗师将帮助家长们调节情绪、减轻压力。若家长的情绪状态调整良好，孩子的情绪和行为也将受到十分积极的影响。

（二）特殊儿童领域音乐治疗的主要特点

特殊儿童领域音乐治疗的最主要特点是教育与康复的结合，我们也可以称之为“疗育”。也就是说，音乐治疗师的任务不仅仅是改善儿童的各种身心问题和症状，伴随着儿童的不断成长，教育相关的内容也要融入音乐治疗过程中，帮助儿童学习和掌握基本的生存技能和常识，使其拥有健康的心理状态，为其长大后能够顺利融入社会打好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