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发现
林伯雷学校的男孩们,两个一对,三个一群,沿着阿洛斯密斯草地上的泥泞小道朝村子里走去。这零乱的队伍伸展开约四分之一英里长,前头的已领先三个足球场的距离,威尔金斯先生走在队伍最后。
下午散步比起踢足球来可差远了——这一点大家都同意。足球场上的烂泥到踝骨那么深,沟里流着雨后的积水,所以从学校走到村子里再返回,是二月份的下午,唯一能消耗这79个住校生旺盛精力的办法,要不然他们会把学校的房顶都闹飞了的。
威尔金斯跟孩子们一样不喜欢学校组织的散步。如果只跟几个学生散步,那是令人高兴的事,但是他希望在散步时,孩子们不要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空谈,以此来考验他的耐性。
今天如往常一样,他发现在他左边是三年级的阿特金森和布朗密奇,他的右边是这个学校里最小的孩子宾斯和布洛特威尔,他们正连跑带颠,努力赶上比他们年长的同伴。
已经有10分钟时间了,阿特金森一直在谈论养蚂蚁作为家庭宠物的可能性。
“所以,如果你挖一个蚂蚁窝,把它放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蛋糕盒里,你就可以从四面八方,甚至可以从下面来看它们,”正说着,他们拐过了沿小道树篱旁的一个弯。
“当然,你不可能真的像训练跳蛋那样,驯服它们,但是如果你有足够耐心,就有可能教它们玩一些简单的把戏,先生,你说对吗?”
威尔金斯先生没有回答。他从来没有试过要驯养蚂蚁,而且他的注意力现在集中在50码开外的维纳布尔斯和邓布尔身上,他们正在把惠灵顿靴上的烂泥踢到空中,等着落下时再尽力躲闪。
“别干了,孩子们!”他喊道,同时挥舞着手杖指着那两个不守规矩的人。他转过头去看了一下,发现朗比罗和马了·琼斯落在后头。“快点,孩子们。赶上,快赶上1你们自己很清楚,谁也不许掉队。”
布朗密奇从阿特金森的说话中找到了漏洞,他转向值日老师,要求得到证实。“但是,先生,空气怎么办呢,先生?如果你开着盖,它们会都跑光的;如果盖着盖,它们会被闷死的,是吗,先生?”
威尔金斯先生一点也不明白他们在谈论什么。“如果从
什么上拿下盖子,谁会闷死?”他稍带夸张地问。
“驾蚁,先生,在阿特金森的塑料蛋糕盒里先生。会吗,先生?”
蚂蚁迷阿特金森来替威尔金斯先生解围了。“嗨,如果用我的方法,你不用盖盖。你在蛋糕盒底下粘几条短腿,让它立在放煤油的盘子里,”他解释道。“你知道,蚂蚁不喜欢煤油,它们爬到盘子那儿时,就会转回去,重新回到家里。就好像是用煤油做的栅栏。”
布朗密奇被如此简单、安全的办法深深打动。“当然,这绝对能防止蚂蚁逃掉,是吗?我们来做一个吧,阿特金!靠池塘边的土包上有许多蚁窝,散完步后,我们可以挖一个。”
“好吧,可是塑料蛋糕盒呢?”
布朗密奇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可以借邓布尔的宇航员帽,那也是透明的,看得很清楚。如果他要戴,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把蚂蚁取出来。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借。”
由于有了灵感的驱使,这两个孩子不再和值日老师走在一起,而是加快步伐往前走,去找邓布尔和维纳布尔斯。
威尔金斯先生才不在乎有没有这两个孩子作伴呢,一下午他听够了有关媒油栅栏的话题。但是,他从孩子气的絮絮叨叨中的解脱是短暂的,仅仅过了一会儿,布洛特威尔就又问:“先生,请问你收集蝴蝶吗?”
“不,我不收集蝴蝶。”威尔金斯先生简短地回答。
他们静静地走了几码远,一会儿他又说:“先生,威尔金斯先生,我认识一个男孩,他一直收集蝴蝶,还有蛾子,先生。他有成千上万只,下面都贴着标签、写着名字。”
“我打赌他肯定没有成千上万只。”宾斯说。
“嗯,那么就算数百只吧——都放在漂亮的玻璃盒子里。但是有一天,可怕的悲剧发生了。你永远也猜不着。”布洛特威尔停顿了下来,意在鼓励大家提问题,他往后退了一退,噘起嘴,为强调可怕的灾难埋下伏笔。
威尔金斯先生不为所动,但是宾斯可受不了这个悬念。“快说呀——发生了什么事?”
“唉,有一天,我认识的那个孩子去看他的收藏品时,发现它们都被吃掉了。”
“吃掉了!”宾斯简直不相信。“你是开玩笑吧?到底是谁会吃掉蝴蝶呢?”
“是蛾子,”布洛特威尔难过地说。“你一辈子也不会看到那么多蝴蝶被蛾子吃掉。”他转向负责的老师说道,“我再给你讲一件怪事,先生。”
但是威尔金斯先生并没有全神贯注听,因为这时他们已走到了树篱的缺口处,从这里可以走进另一块邻近的田间,通常在这段路上值日老师必须睁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偶尔——当然不是经常,但有时确实发生过——孩子们会匆匆往前赶,当他们到达该缺口时,他们能很容易躲过老师的视线。溜过缺口,藏在树篱后,直到其他学生都走过去为止。然后,他们会小心翼翼地出来,径直赶回学校,在其他同学回学校之前,他们可以赢得半个小时的自由时间。
威尔金斯先生在树篱缺口处停下,扫视一下那边的田野,在远处拐角的地方,阿洛斯密斯的篱笆修剪器正在工作。然后他往地上看,看到了儿童穿的惠灵顿雨靴在地上留下的泥脚印,这些脚印穿过了树篱缺口。他皱了一下眉,跟着脚印来到了树篱那边的田野,看到两个穿着雨衣的人影蹲在地上,正在仔细观察他们脚旁边的一样东西。奇怪的是,他们距树篱只有几码远,他们也没有试图藏匿起来。
威尔金斯先生亮起他那雄浑的嗓子大声吼道:“吉宁斯!德比!马上过来!”
蹲着的人影站了起来,蹦跳着朝他走过去。在前面跑着的是吉宁斯,这是个脏兮兮的11岁男孩,雨衣敞开着向后飘飞,短袜像手风琴的折叶一样耷拉在脚踝周围。在一缕乱麻似的黑发下面,大大的棕色眼睛闪着激动的光芒,他边跑边喊:“先生!先生!特大新闻。我们发现了一个东西,先生!”
后面跟着跑来的是他的朋友德比,他笨手笨脚地蹦跳着过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只要有吉宁斯领头,德比总是紧随其后,尽管并不总是很甘心情愿,因为他的本性是小心谨慎的,而追随吉宁斯往往以要惹祸而告终。可是德比的哥们义气战胜了他的疑虑,因此只要吉宁斯走到哪里,总能在他的身后找到德比。
威尔金斯先生一直等着,直到这两个孩子从积水的地上叭嗒叭嗒地走过来停在他面前。然后他说:“你们这两个孩子是故意藏起来,等着队伍走过去。回到学校就去找我,等待处分。”
“藏起来!噢,不,先生,老实说,先生。”吉宁斯睁圆了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们不是想躲开你的,不是。”
“那你们不沿着小路走,躲在那里干什么?”
“先生,我们走过那树篱缺口的时候,拿着耙子的那个人叫我们过去看他发现的东西。”作为证据,吉宁斯手指者树篱那边,那儿有一个农场工人正用耙子和修剪器,在树下整理枝杈和树梢。“很难得找到一个的,先生。他说在他修剪篱笆的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先生。
“是谁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什么东西?”老师道问道。
“一只冬眠的刺猬,先生。我们刚才就是在看它。”
“真的吗!”
“是真的,先生。他叫巴尼。至少别人是这么叫他的。
就是戴着绒线帽,围着围巾的那个先生。”
威尔金斯先生搞不明白。如果离开一本供6岁儿童看的小人书,他可就说不清楚刺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是醒着的还是处于睡眠状态的,何况是穿者这样的奇装异服的刺猬呢!
“我不是说那个刺猬叫巴尼,先生,”吉宁斯修正道,“我是说那个告诉我们这件事的人。”他仍然处于非常激动的亢奋状态中,努力想把这事说得详细些。
根据巴尼所说,树篱修剪器沿着树需修剪,同时把修下的技杈撤在地,这个农业工人就跟在后面,用耙子把剪下的枝杈耙拢、码放起来作烧柴用。在篱笆旁边的一棵橡树的树洞里,他的耙子触到一个障得物,当他把耙子拉出来时,从树根处滚出一团湿树叶和长青脱水滕缠绕在一起的东西,正好停在他的脚跟前。
那是只刺猬,先生。它熟睡着,全身都被树叶包裹着,你只能从侧面的一个小孔中看到它的鼻子尖,”吉宁斯继续说道。“我和德比当时正好在树篱那面,巴尼高声大叫,并问我们想不想看一看”。
我们就是这样通过树篱缺口到这边来的,先生,”德比证实说。“我们确实不是为了逃避散步”
盛尔金斯先生点了一下头。这个解释看来是可信的。好吧,现在快跑,快赶上队伍,”他命令说,然后转过身去,准备从树篱缺口处回去。但是,他回头一看,这两个孩子并没有跟随他走的意思。
“快点,马上就跑!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他们沮丧地看着他。
“可是刺猬怎么办呢,先生,”吉宁斯问道。“我们总不能让它躺在露天不管吧。”
“为什么不能?你们已经看过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把它安全地放回树篱中去,先生,”德比回答说。“拖拉机拉着修剪器还在四处转路,如果让它养在原地,它会被压死的。”
“我想不会。许多野生动物都知道如何照管自己。”
“冬眠的时候它们可没法照管自己,先生,”吉宁斯指正说。“即使不被压死,它的窝被端了,在严寒里它也活不下去的。”
“那好吧,但要快一点,”威尔金斯先生退让了一步。“把它放在树篱下面,然后马上回来。”当孩子们跑开去做善事的时候,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站在那里,用拐杖戳着地面。
刺猬仍旧躺在原来的地方,身上的树叶都碰掉了,刺猬就露了出来。
吉宁斯跪在潮湿的草地上,仔细地观察它。它没有呼吸的迹象,起先吉宁斯认为它已经死了。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它冰凉的鼻子。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它背上的刺突然立了起来,他本能地撤回了手。
“它是活的,但鼻子却是冰凉的,”他说道。这时它背上的刺又倒下去了。他看了看刺猬赖以越冬的、被毁的窝,注意到树叶像书页一样一层一层地排列着。“我们可不能把它放回破旧的窝里去了,”他接着说道。“我们必须把它拿到树篱那边去,尽量把它包裹好。”
“是的,可是我们怎么拿呢?”德比问道。“我可不喜欢它的刺。”
吉宁斯脱下雨衣,把它扔在刺猬身上,然后把雨衣裹着的刺猬抱在怀里。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向橡树走去,德比在后面跟着,他把刺猬放在树根周围高草下的掩蔽处。
“我们不能光把它放在那儿就离开,”吉宁斯抖了抖雨衣说道。“假如它不能再睡眠,它就会饿死。”
“就算它能重新睡着,要是不好好裹严,它也会冻死的。”德比一筹莫展,把牙嗑得咔嗒咔嗒响。“问题是我们对刺猬了解得太少。图书馆里有一本书是有关刺猬的。今天晚上我要看看这本书。”
“那当然好。我们要知道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对刺猬生活习性的无知,沉重地压在他们心头。他们觉得有责任来照顾它,他们需要一个有学问的人可以咨询。但是,他们没有人可以请教。请教巴尼是没有用的,他正在地的那头照看着篝火,就在十分钟之前巴尼让他们看刺猬时,他根本没显出有什么同情心,他不关心它的安全、存亡。
“刺猬真是讨厌的东西,”他对孩子们说。“我们这一片刺猬太多了,它们偷吃鸡蛋,还有其他东西。”
吉宁斯迅速作出了决定。“我们把它带回学校,查查图书馆里的那本书,看看我们该怎么办,”他说。“如果我们有礼貌地请求老威尔金,我想他也不会反对。事实上,如果他心情好,没准他还会……”
他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因为从树篱缺口处那边传来了不耐烦的喊声,这表明威尔金斯先生目前的心情是捉摸不定的,看到老师在挥舞双臂,并愤怒地跺着脚,更加深了他们的这一猜测。
“过来,孩子们!过来!我告诉你们把那可怜的动物送回去就马上回来的,”他说,“你们还要我在这等多久!”
德比拉长着脸,“该你了,你去求他吧,”当他们服从老师的命令转过身去时,他很快又说道:“你去求他,回去以后我去查书。我们还是走吧,要不然老先生要气炸了。”
当吉宁斯与德比从树篱缺口走到他身边时,威尔金斯的脾气不是处于最佳状态,知道这一点有利于了解整个形势。他浪费了许多时间来等他们,现在他们失去了和其他学生的联系。前头的学生已走得很远,他已经指挥不了了,他不得不派布洛特威尔跑到前头去,告诉领头的人掉过头来往回走。
头顶上的乌云预示着马上就要下大雨,威尔金斯先生着急着想让孩子们尽快赶回学校。因此,吉宁斯现在提建议会耽误更多时间,所以是不合时宜的。
“先生,请听我说,先生,我们把它放回去了,只是现在有个更好的主意,”他开始说道,带着一副像长毛狗想得到一块饼干似的神色看着威尔金斯先生。“我们想把它带回学校,这样我们就可以查查书,看看能给它做些什么。”
“把它带回学校!”威尔金斯先生大吃一惊。“它是野生动物,不是家庭饲养的宠物。”
“它不会带来麻烦的,真的,先生。我们可以把它放在存放鞋的房间里,或放在自行车棚里,或者放在别的地方,不让它冻着。”
“不——别让它太暖和。如果太暖和,它就会太早醒过来的。”德比指出了这一点。
“暖和还是不暖和——不管如何。只是如果我们不为它做些事,它就会死掉的,先生。”
威尔金斯先生说:“那么,就让它自己去碰碰运气吧。
由它自己去,不要管它,它倒更有可能活下来。比由你们两个照看要强得多。”
“呃,但是你没有意识到的是,先生……”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吉宁斯。不许把生虫、长跳蚤的刺猬带到学校去,这事就这么定了。”
吉宁斯绷紧面孔还想申辩。“呃,但是,先生……”
“别说了!”威尔金斯先生生气地说。“别再争了,孩子。”
他指着小路相反的方向,“走吧,你们俩都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不要再走到岔道上去。”
布洛特威尔必须去追走在前面的孩子,一直追到村子里才能往回返。20分钟以后,最后一个学生才重新回到树篱缺口处,威尔金斯先生也才能随着他们返回学校。
在回校路上,遇上的一场瓢泼大雨也不能使他打起精神来,宾斯和布洛特威尔在他身旁喋喋不休的交谈也没能让他提起精神。
“……还有一件好笑的事情,我认识的那个收集蛾子的男孩,”布洛特威尔说,这时他们回到了树篱那儿的拐弯处。
“你想听吗,先生?”
“坦白说,不想听。”威尔金斯先生发自内心地说。
“嗯,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先生,因为非常好笑,”布洛特威尔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他们在村里的礼堂里开会,礼堂外的通告写道:Hearty welcome to
all yang moth一ers(热烈欢迎年轻的蛾子一爱好者)。
……他对蛾子那么着迷,所以他决定要去。”
威尔金斯先生勉强挤出了一个表示会意的微笑,但是宾斯茫然不知所云,说道,“说呀,怎么好笑法?”
“当他到那里时,他才发现这是一次母亲们的聚会。
是那个连字符愚弄了他,你明白吗。”
宾斯带着怀疑的神色哼哼鼻子。“我打赌这不是真的。
我打赌这种事不会真的发生。”
“当然不会发生。这是个笑话。但不管怎样,但是很好笑,是吧,先生。”这个善于讲故事的人笑着,看着值日老师高高的身影,希望老师听到笑话会发笑。“宾斯是个听不懂内涵的土包子,是吗,先生!”
威尔金斯先生清了清嗓子以表示他对这种一年级水平的幽默已经听够了。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出来时他没有戴围巾,雨滴从帽檐上滴下来,沿着鼻子往下流。“为什么,”他无奈地问自己,“为什么每当我值日,学校就组织散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