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宽法慎刑
〔解题〕题目系选注者所拟。本节录自《尚书·吕刑》。吕侯，《史记》称甫侯，是周穆王时大臣，因诸侯不睦，吕侯主持修订了当时的刑罚，被称为《吕刑》或《甫刑》。《尚书·吕刑》通常被认为是这次修订刑罚的记录，也被认为是中国第一篇刑法专论，其法律思想对后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尚书·吕刑》意在论述执政者执法者要勤政慎罚，在处理狱讼之时要秉持谨慎，疑罪惟轻的原则，要注重德政。其中讲到了法律与教化的关系，如提出“惟敬五刑，以成三德”、“折民惟刑”，可以理解为在尊重法律的基础上才能够使民众知理，形成道德教化；还提出“刑罚世轻世重”，意即不同的时代应该采取不同的法律措施。
惟吕命[1]，王享国百年，耄荒[2]，度作刑[3]，以诘四方。
王曰：“若古有训，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贼[4]，鸱义奸宄[5]，夺攘矫虔[6]。苗民弗用灵，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杀戮无辜，爰始淫为劓、刵、椓、黥[7]。越兹丽刑并制[8]，罔差有辞。民兴胥渐[9]，泯泯棼棼[10]，罔中于信，以覆诅盟[11]。虐威庶戮，方告无辜于上。上帝监民，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乃命重、黎[12]，绝地天通[13]，罔有降格。群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14]，鳏寡无盖[15]。皇帝清问下民鳏寡有辞于苗[16]。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乃命三后[17]，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18]；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种，农殖嘉谷。三后成功，惟殷于民。士制百姓于刑之中[19]，以教祗德。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灼于四方，罔不惟德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20]，率乂于民棐彝[21]。典狱非讫于威，惟讫于富。敬忌，罔有择言在身。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
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狱，非尔惟作天牧[22]？今尔何监？非时伯夷播刑之迪[23]？其今尔何惩？惟时苗民匪察于狱之丽，罔择吉人，观于五刑之中；惟时庶威夺货[24]，断制五刑，以乱无辜，上帝不蠲[25]，降咎于苗，苗民无辞于罚，乃绝厥世。”
王曰：“呜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孙，皆听朕言，庶有格命[26]。今尔罔不由慰曰勤，尔罔或戒不勤。天齐于民，俾我一日，非终惟终，在人。尔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虽畏勿畏，虽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一人有庆[27]，兆民赖之，其宁惟永。”
王曰：“吁！来，有邦有土，告尔祥刑。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两造具备，师听五辞[28]。五辞简孚[29]，正于五刑[30]。五刑不简，正于五罚[31]；五罚不服[32]，正于五过。五过之疵：惟官，惟反，惟内，惟货，惟来[33]。其罪惟均，其审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简孚有众[34]，惟貌有稽。无简不听，具严天威。墨辟疑赦[35]，其罚百锾[36]，阅实其罪。劓辟疑赦，其罚惟倍[37]，阅实其罪。剕辟疑赦，其罚倍差[38]，阅实其罪。宫辟疑赦，其罚六百锾，阅实其罪。大辟疑赦[39]，其罚千锾，阅实其罪。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剕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
上下比罪，无僭乱辞，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审克之！上刑适轻，下服[40]；下刑适重，上服。轻重诸罚有权。刑罚世轻世重[41]，惟齐非齐，有伦有要。罚惩非死，人极于病。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察辞于差，非从惟从。哀敬折狱，明启刑书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罚，其审克之。狱成而孚，输而孚。其刑上备，有并两刑。”
王曰：“呜呼！敬之哉！官伯族姓[42]，朕言多惧。朕敬于刑，有德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于单辞[43]，民之乱，罔不中听狱之两辞[44]，无或私家于狱之两辞！狱货非宝，惟府辜功，报以庶尤[45]。永畏惟罚，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罚不极，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
王曰：“呜呼！嗣孙，今往何监，非德？于民之中，尚明听之哉！哲人惟刑，无疆之辞，属于五极，咸中有庆。受王嘉师，监于兹祥刑。”
——《尚书·吕刑》
注释
[1]吕命：吕侯受命。命，受命。
[2]耄：老而昏乱。荒：治。
[3]度：谋划。
[4]寇：攻击，侵占。贼：为害。
[5]鸱（chī吃）：即鸱鸮。传说中一种无义的恶鸟。鸱义，即无义。奸宄（ɡuǐ鬼）：犯法作乱的人。
[6]矫虔：矫，假传君命；虔，斩杀，劫掠。矫虔意即称诈强取，假传君命以强夺财物。
[7]淫：过度、滥用。劓：割鼻。刵（èr二）：割耳。椓（zhuó灼）：宫刑。黥：在脸部刺青，作为标记。此四者均在五刑之列。
[8]越兹：于是。丽：施行。
[9]胥：互相。渐（jiān尖）：奸诈，欺诈。
[10]泯泯棼（fén坟）棼：纷乱貌。
[11]覆：反覆。诅盟：盟誓，誓约。
[12]重、黎：即羲、和，尧命其为掌天地四时之官。
[13]绝地天通：使民众无法直接与天沟通。
[14]棐常：辅行常法。棐（fěi翡），辅助。
[15]盖：遮盖，盖蔽。
[16]清问：虚心而问。有辞：有怨言。
[17]后：君主，此处三后即指后文所说的伯夷、禹、稷。
[18]折：通“哲”，明智。
[19]士：主刑狱之官。
[20]刑之中：用刑适度。
[21]乂：治理。彝：常，常理。
[22]牧：治理民众。
[23]播：散布。迪：道理。
[24]庶威：众暴虐之人。夺货：掠夺财物。
[25]蠲（juān娟）：赦免。
[26]庶：庶几。格命：天命。
[27]一人：指君主。庆：善。
[28]两造：原告和被告。师：刑官。五辞：即五听，《周礼·秋官·小司寇》：“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
[29]孚：信。
[30]正于五刑：按照五刑的律法来处理。
[31]五罚：五等罚金。
[32]五罚不服：没有达到五罚的程度。
[33]疵：弊端。官：倚仗权势之意。反：挟私报怨。内：不能秉公。货：收受财物。来：行贿贪赃。
[34]简孚有众：经过检验而有诚信于民。简，检查。
[35]墨辟疑赦：律犯墨刑者若有可疑，就减罪赦免。墨，墨刑，即上文所说黥。
[36]锾（huán环）：古代重量单位，一锾等于六两。
[37]其罚惟倍：较之墨刑的罚金加倍。
[38]倍差：一倍半。
[39]大辟：死刑。
[40]上刑：重罪。下服：以下刑即较轻的刑罚处置。
[41]世轻世重：根据当时的社会情况来决定刑罚的轻重。
[42]官伯族姓：掌管政典的诸侯的同族之人。
[43]单辞：一面之辞。
[44]两辞：讼辩双方之辞。
[45]庶尤：众之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