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与禾:中华文明4000年融合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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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周天下:中国与四方

商朝是中国古代的一个重要的朝代,在夏朝并无确切考古和文字证据的情况下,目前许多国内外学者把商朝看作中国最早的朝代,并认为中华文明从商朝开始,逐渐进入了统一国家的门槛。从时间上看,二里头文化的后期可能已经进入了商朝的时代,两者有所承接。

由于时间过于久远,考古证据不足,围绕商朝这一古代文明,存在许多未解之谜,其中一个有趣的谜团就是:商朝的地盘有多大?

湖北黄陂盘龙城紧邻长江,1974年,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商朝遗址。这是一座典型的商朝城市,里面有城邑宫室、奢侈墓葬、手工业遗址等,发掘出来的各种铜器、陶器的风格,与考古学家在郑州附近的商朝都城遗址里的所见相同。

从湖北黄陂到商朝的核心地带即今河南黄河流域,可谓相距千里,如果这里的商朝遗址也在商朝的版图内,那么商朝的疆域之广真是太惊人了,光是从都城向南就扩展了至少千里里,旧制长度单位,现在1里约合500米。——编者注,更不用说还有北面、西面和东面的疆土了。从这座长江边的商朝城市判断,商朝的疆域似乎很广大。

然而根据周朝初年的文献记载,周武王伐纣灭亡了商朝之后,在原来商朝的王畿区设立“三监”管理,即把商纣王的儿子武庚分封在商朝都城,并将商的王畿区划分为卫、鄘、邶3个封区,分别由武王的弟弟管叔、蔡叔、霍叔统治,总称三监,以监视武庚的一举一动。这三监的具体地域范围,大概在今河北中南部、今河南大部,以及今山东局部地区。这个范围就是商朝晚期商王直辖的控制区域了,也就是方圆一二百公里的一片面积不大的区域。由此看来,商朝的疆域似乎又很小。

那么,商朝的地盘到底有多大呢?

有考古学家指出,商朝的王畿区和整个疆域并不是一个概念。根据商朝甲骨文记载,商朝把国土分为“内服”和“外服”,内服就是王畿区,即商王自己直接控制的地区,而外服则是周边臣服于商朝的一些方国。有些学者认为,如果把这些方国也算入商朝的疆域里,那么商朝疆域的确十分广大。

不过从甲骨文记载分析,我们真不能高估了商朝外服的地盘,因为商朝周边那些方国,基本上都没拿商朝当“天朝上国”,它们屡屡与商朝兵戎相见。

就拿商王武丁来说,他在位59年,以武功最为显著,按说那时候商朝不弱了。可是就在武丁的时期,商朝的西北,即今山西一带,居住着几个强大的部落,比如工方、土方和鬼方这几个方国,它们与商朝经常发生激烈的冲突。

在一片甲骨上,记载了这样的事情(大意如此):有一天,坏消息从西方传来,工方侵入我方领土,掠走75人。另一天,占卜师问,未来10天还平安吗?商王看了卜骨上的裂纹后说,有麻烦,可能会有不幸的事发生。过了几天,果然有坏消息了,土方又攻入我方西部领土,占了我方两个邑。

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武丁时期,而且在不到一个月内边境频频告急。

为了平定西北方向的威胁,武丁动员了5000名将士,首先选择对土方用兵,还与自己的妻子妇好一起出征,终于擒获土方首领,并使其余部远遁。平定土方的威胁后,武丁转而进攻势力更大的工方。这个部落似乎是游牧民族,向来出没无常,很难寻觅。为了达到打击工方的目的,武丁几乎每次战役都亲自出征。甲骨文中记载,武丁曾多次向祖先占卜询问,究竟应该征集5000人还是3000人进行讨伐。

商朝最大的一次征兵数额记载,是商王带兵万人,加上妇好的3000名将士一起出战。这样的军队规模,已经占了当时商朝总人口的1/10,几乎可以算是举国作战了。

商朝其他方向上也都是不好惹的主儿。为了稳定国家,武丁曾经大举讨伐南方的荆楚和更靠西北方向的鬼方;妇好带领军队参加过对羌方、土方、巴方和夷的一系列战争。商朝的武装力量主要是宗族武装,兵员来自各宗族,平时从事生产劳动,战争的时候跟随本族首领,在商王的带领下出征。

总的看来,四周这些方国都和商朝是敌对关系,肯定不属于商朝疆域。商朝就算有某些方国“小跟班”,其实力和疆域应该也十分有限。

商朝地处中原地区,从好的方面说是身处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但是从坏的方面说,四面受敌,属于典型的四战之地,国际生存环境太恶劣。商朝的灭亡也归咎于这种糟糕的国际环境。

商朝晚期,威胁主要来自西方和东方。在西方,周人的势力崛起,拉拢各个方国准备向商朝的地盘发展;在东方,夷人势力大增,频频入侵。夷人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方国,而是分成了许多国家,包括夷方、林方、盂方等,分布在今山东、今安徽等地。早在商朝中期,几任商王就曾经兴兵伐夷。

而到了商朝晚期,商纣王的父亲帝乙在位时,夷人的威胁让帝乙不得不亲自东征。这次出征在甲骨文中有大量记载,商王带领大军,联合了诸侯攸侯喜的军队,用了130多天对夷方和林方作战,然后又花费了同样的时间返回都城。但是显然这次大规模会战并没有解决夷人对商朝的威胁。直到商朝末年,商纣王仍然不得不继续派出重兵,向东南方向的夷人进攻。

公元前1046年,西面的周人趁商朝的大军在东南被夷人牵制,王畿空虚之际,挥兵东进,直逼商都朝歌。商纣王仓促应战,与周人的大军战于牧野。留守商军终因兵力悬殊而被击溃,商纣王败亡后收拾美玉金帛,和娇妻相拥自焚而死。驰骋中原几百年的商朝就此终结。

商朝的灭亡告诉我们,自始至终商朝都处于强敌围绕的尴尬局面,商王控制的区域不会比王畿区大多少。其实商朝人自己也很谦虚,用甲骨文记载战争时,称呼自己为“商方”,意思是本国与其他方国都是平起平坐的,强不到哪里去。

既然商朝的疆域十分有限,那么我们怎么解释长江边上出现的商朝城市盘龙城呢?盘龙城显然是商朝的贵族率领一批人马建造并长期经营的,这个远离商朝疆域范围的孤城肯定负有特殊的使命。

商王们虽然也希望扩大疆土,但毕竟国力有限,把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都融合在自己的版图内,恐怕商王做梦也没这个奢望。他们的现实追求是疆域之内的安定和周边“国际环境”的和睦。有没有事半功倍的方法呢?

正如二里头文化借助文化输出来扩大自身影响力那样,商朝历代君王一定也明白文化输出的重要性。

文化输出就要拿出独特的“文化创意产品”。考古学家经常说,没有青铜就不成商朝。

商朝铸造了大量的青铜器,其中包括重达800多千克的后母戊鼎。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的墓中,青铜器共有468件,其中青铜礼器就有200余件。我们后人看到妇好墓的随葬品,觉得大量的青铜器让人目不暇接。那么真正的商王的大墓中,青铜器随葬品该有多么辉煌?虽然现在的历代商王大墓早就被盗,空空如也,但我们可以猜想,历代商王在下葬的时候,青铜器随葬品比起他们妻子的随葬品要档次更高,也更加丰富。

要铸造青铜器,就需要有高质量、大批量的铜矿。商朝疆域内的铜矿远远不能满足铸造青铜器的需要,于是任何有铜矿的地方,就成为商朝人垂涎之处。而长江中游地区,正是铜矿富集的区域,为了获得那里的铜矿,商王必然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一些考古学家推测,黄陂的商朝城池应该就是商朝为了控制长江中游的铜矿而建立的。通过这座千里之外的城市,商朝人可以获取珍贵的铜矿资源,当然也可以顺便收获长江流域的一些其他资源。

可以想见,商朝人为了控制铜矿和其他资源而建造的孤城不会只有一座。所以除了王畿区外,商朝在广袤的大地上也建设了一些据点,它们大多是为了获取资源而兴建。因此,商朝所谓的“疆域”并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国家疆域,商朝的疆域不是一个整块,而是以都城为中心,控制了一小块王畿区,然后四周远近分布着几个或几十个归属于商朝的诸侯据点。这些据点间的空隙地带并不一定听命于商朝,有可能是人烟稀少的“无主之地”,或者控制在与商朝敌对的方国手中。

疏而有漏,这才是商朝疆域的真实情况,这才是商朝的“天下”。

青铜器对于商朝人的国内稳定和国际关系都有至关重要的价值。从国内来说,商朝人祭祀祖先时用来存放和奉献肉类、谷物和酒等祭品的礼器都是青铜制的。没有青铜,祭祀典礼就没法进行,商朝人的社会生活也就乱了套。所以商朝贵族们都将祭祀时最常用而又特别重要、特别宝贵的青铜器,视为圣物世代保存。在这种情况下,青铜制造的“锅碗瓢盆”就不仅仅是宫廷中的奢侈品、点缀品,而是政治权力的必需品。没有青铜器,商朝就不成国家,商王也就无法治理本国。

面对周围的方国,青铜器是商朝“国际外交”的重要文化输出物品。由于青铜器制造技术掌握在商朝人手中,属于一种垄断高科技,通过赐予或者不赐予青铜器,可反映商朝与其他方国之间的亲疏远近,友好或敌对:“想要青铜器吗?那就和我们站在同一阵营吧!”

比如,考古学家在今山东济南的老城区附近发现了商朝的墓葬群,出土了一些青铜圆鼎、方鼎,有些青铜器上还带有族徽和铭文。这说明商朝时期济南地区的“据点”与河南安阳商朝“本部”有着密切的关系,商朝很可能是通过拉拢这里的部落,来达到控制遥远的东方大片区域的目的。

商朝不论是疆域还是文化影响力,都要比二里头文化大,甚至在长江流域都建有飞地,但实事求是地说,商朝并没有让广阔区域的族群都认同它的权势和文化。因此,说商朝建立起了真正的朝代,总是感觉很勉强,它只能算是一个正在迈向朝代级别的地区性政权。

中华文明中“天下”概念的初次形成和传播,是周朝时候的事情了。

周朝吞并了商朝的疆土后,把陕西、河南、山西这些远古文明区域整合起来,再通过向四周扩张、建立军事据点的方式,实现了疆土的扩大,以及更大范围的间接统治,同时继续发展和传播礼制文化,在广阔的区域内建立起了思想文化上的统一。

而且,周朝继承了商朝的文字,通过把青铜器赠予各诸侯国乃至周边的政权,使汉字文化圈扩大开来,诸侯至少在名义上接受了周王为天下的共主。所以周朝不仅用军事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疆土的扩大,也继承了二里头文化乃至商朝的礼制衣钵,用文化力量实现了广阔区域的思想意识上的统一。

为巩固自身的统治,在推翻商朝统治之后,周朝君主还派遣王室成员及其亲密盟友到各处战略要地,建立军事移民据点。最早,这些军事据点的绝大部分都分布在黄河中下游沿岸及太行山脉两侧,后来又扩散到其他地区的战略要冲。这些军事据点的首领被周朝王室授予了不同等级的爵位,爵位及其特权是可以世袭的。慢慢地,许多军事据点逐步扩展成为城邑–国家的形式,也就是所谓的诸侯国。

为了对诸侯国进行控制,周朝的创建者们创立了一套宗法制度。

其中,嫡长子及其一系的后裔称为“大宗”,庶子及其一系的后裔称为“小宗”,因此,所有诸侯均属于周王室的“小宗”。周朝形成了所谓的分封制的国家结构,天子在金字塔的最顶端,下面分封了一些服从天子的诸侯,在诸侯的下面是由诸侯分封的卿大夫,在卿大夫的下面是士。

在宗法制度、分封制度的基础之上,周朝还制定了一套复杂的礼仪体系,规范王公贵族在不同社会场合的举止行动。

到了西周时代,鼎作为等级的标志,出现了列鼎制度。所谓列鼎,是一套形制相同、大小依次递减、数量成单数排列的鼎。据记载,天子用九鼎,诸侯用七鼎,卿大夫用五鼎,士则用三鼎。祭祀时这些铜鼎中都盛放各种肉食。与鼎相配的是盛放饭食的青铜簋,它使用的是偶数组合,也有多少之别。据记载,天子用八簋,诸侯用六簋,卿大夫用四簋,士用二簋。

古书《周礼》将周朝的政治结构描绘成一个以周朝王室为中心的整齐划一的体系,在这种政治模式下,国与国之间紧密相连,井然有序。后世包括孔子在内的大量古代学者都赞美周朝建立的这种礼制社会,认为这是最理想的天下治理模式。

但是,“理想”不等于现实。

回到周朝的前期看一看,与商朝类似,广袤的大地上人口并不多,各个诸侯国的据点之间距离相当远。从管理上说,周朝的前期只是一个十分松散的大联盟,大家虽然依靠青铜器和礼制联系在了一起,但是周王室对于各个诸侯国的控制力仍然是十分微弱的。

不管怎样,周朝毕竟建立起了一个广大区域的松散政治模式,让大量诸侯国名义上团结在了周王室的周围,在思想上融合在一起。因此,如果说商朝只能算是一种朝代的半成品,那么周朝就是名副其实的朝代。即使到了后来的春秋时期,天下大乱,“春秋无义战”,但大小诸侯国名义上还都尊奉周天子为天下共主,给周王一个面子;战国时期,七雄争锋,大国之间或合纵或连横,但许多诸侯国都有与周朝近似的天下观念,认为发动战争的目的是实现自己心目中的天下统一。

那么,商周时期的人们到底是怎么看待“天下”这个概念的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诗经》里的名言,似乎在当时人的心目中,“天下”就是天空之下的所有大地。其实,这是后人对于商周时期的“天下”的一种误解,拿后来的认识替代了早期的认识。

在商周人心目中,“天下”是用来区分自己和外界的概念,是区分内与外、“中国”与“四方”的概念。这里所谓的“中国”,在商朝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今河南、今山东一带,在周朝前期也没有扩张太多,在“中国”的外部,还有不属于自己的“四方”或“四裔”。在商周人看来,“中国”就是“天下”,范围并不大。

只是到了后来,周朝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他们的“天下”才逐渐向外扩展开来,一些原本属于“四夷”的地方逐渐进入了“天下”的范围,而这些“四夷”之外的更遥远的区域,变成了新的“四夷”。

周朝“天下”的扩大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周王室既要有软实力的青铜器,也要有硬实力的军事强权,才能将自己的理想传播到远方。在周朝建立后的很长时间,有一个势力始终不服,并且让周朝吃尽了苦头,这就是活跃在汉水和长江流域的楚国。

楚国早期的历史晦涩难解,大致上人们认为楚国先民不断南迁,最终发展为一个南方大国。楚国君主的一块心病是,在周朝的政治体系中,他们只是子爵,封号太低了,与楚国的强大国力并不相称。第六代楚君熊渠扩张到汉水中游后,说了一句话:“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

从这句话中人们可以看出,当时周朝的“天下”确实是不包括四方蛮夷的。而熊渠说出这句话,就是表明楚国不愿继续存在于周朝的“天下”体系中了,以后可以自行其是,不需要看周王的脸色。

其实楚国早在西周初期就与灭掉了商的周朝有分庭抗礼的态势。第四位周王即周昭王多次亲率大军征讨楚国,其中大约公元前982年伐楚时,周朝最为精锐的西六师竟然被楚军全部歼灭。周昭王后来在第三次率军伐楚时再次失利,史书记载他“南巡不返”,其实就是暗示周昭王战败身死,据说他是在败逃中淹死在汉水了。

周楚征战给两边带来了深刻的影响。对周来说,征战导致元气大伤,从此之后周朝的武力扩张基本上停止了,只能依靠礼制及青铜器“温柔地”管理各诸侯国,再无凌驾于诸侯国之上的强大军力了。

楚国的桀骜不驯,代表了商周沿袭而来的“天下观”在传播过程中有着颇多阻力。没有“以力服人”的实力,就没有“以礼服人”的底气。客观地看,至少在周朝的前期,还没有哪个政权有实力兼并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两大文明圈。

对楚国来说,从此自信心爆棚,逐渐不把周王室的权威放在眼里,甚至有了平起平坐的态度了。楚国强大起来后,干脆一脚踢开周王,在春秋前期的楚武王时代就自称为王,脱离于周朝的那套礼制之外。公元前704年,第17代楚君熊通荡平邻国,征服江汉平原,又向周天子请求提高封号,再次被拒绝了。熊通大怒说:“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于是他自立为楚武王,开诸侯僭号称王之先河。

时至今日,武汉人要表达自己不服气、不甘心的时候,会说“不服周”,这句简单且倔强的话语可能已经从春秋时期开始,流传了两千多年。

当然,楚国“不服周”的态度也并非夜郎自大,而是因为一方面楚国在军事上确实有了问鼎中原的实力,另一方面当时荆楚文化与中原文化虽然迥异,但同样辉煌灿烂。

诸子百家中,老子和庄子的学说应该与楚国关系密切。老子学说源于楚人的思想传统,而庄子在楚国做过官,《庄子》著作里涉及了大量楚地的人和物。在文学上,楚国屈原的《楚辞》绮丽、奇诡、想象丰富,开创了浪漫主义诗歌传统,和《诗经》为代表的中原北方文学的质朴、写实风格区分明显。

还是回到周王室的话题。日渐衰落的周王室经常受到来自周边的挑战,特别是南方的荆楚和北方的少数民族构成了越来越大的军事威胁。终于在公元前771年,犬戎与周的两个诸侯国——申国、缯国联合攻打周朝,洗劫了西周的京城镐京(今陕西西安市西南),周幽王被弑。第二年,平王被迫东迁到东都成周(今河南省洛阳市),东周开始,纷乱的春秋战国也拉开了序幕。

而盘踞在长江流域的楚国国运一直延续到了战国末期,最终通过战争融入了“天下”。秦灭六国,将楚国也纳入了大秦帝国的版图之中。

但楚国的文化其实并没有消失。

比如在取代秦朝的汉朝,楚文化就颇受推崇,如果追究秦末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或者汉朝的创立者刘邦,从地域上看,他们都是楚人。所以《史记》记载,汉高祖刘邦偏爱楚声、楚舞、楚服,他的《大风歌》也是楚地风格。而刘邦和项羽之间的楚汉相争,本质上是楚人和楚人之间的“内战”。

秦国用军事灭掉了楚国,与中原商周文化长期分庭抗礼的荆楚文化最终与前者合流,长江流域不再只是商朝的盘龙城飞地,或者周朝自欺欺人的分封之地,而是与黄河流域一起融入了同样的天下。商周的天下从整体上实实在在地向南扩大到了长江流域。

从二里头文化开始,到秦朝一统江山,禾的世界持续扩张,终于囊括了包括黄河流域、淮河流域、长江流域在内的广大地区。由于相近的语言、文化也广布于这片地区,因此禾的世界不仅实现了疆域的整合,也在进行着文化上的融合过程。

那么,这段禾的世界的扩张历史,能代表早期中华文明的全貌吗?

答案是不能。因为从宏观的中华文明的视角看,不仅有禾的世界,还有与禾的世界正在并驾齐驱地发展着的另一个世界——草的世界。

历史贴士·商朝灭亡要怪雅利安人吗

武王伐纣的故事尽人皆知,周人在两代明君周文王和周武王的领导下,励精图治,终于推翻了暴虐的商纣王,建立起辉煌的周朝。周人从西向东扩张,消灭了商朝,目的显然不是小说里描写的要教育一下酒池肉林的无道商纣王。如果我们的视野放得更广阔一些,就会发现,周人的向东扩张是与当时世界的大变局息息相关的。

公元前20世纪开始,原来居住在中亚草原地区、属于印欧语系的雅利安人兴起,他们越过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交界处的兴都库什山脉,向南涌入伊朗高原和印度次大陆西北,并带来了自己的文化和宗教。雅利安人的强势扩张得益于他们最早把铁和马匹用于战争。对当时的古代战争来说,无论战车还是骑兵都可以算是超级武器,所以雅利安人取得了空前的战果。

比如公元前1450年,一批雅利安人驾着马车从中亚草原南下,首先控制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也就是古巴比伦文明的区域,随后又向西兼并了叙利亚地区,向东兼并了伊朗地区,建立起一个强大的雅利安人国家,史称米坦尼王国,后来这个王国亡于亚述人之手。

从公元前1500—前600年,雅利安人一波又一波地南下,其中一支甚至远征印度河流域,开创了印度文明史上的雅利安时代。

那么东方的中华文明境况如何呢?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雅利安人杀入中亚和伊朗高原,把当地的吐火罗人赶到天山以东,直至黄土高原边缘。而吐火罗人控制了天山山麓和河西走廊一带,迫使当地的游牧族群羌人、戎人向东逃跑。如同一张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原本居住在黄土高原西北一带的周人,在羌人和戎人的压迫下,被迫向东、向南拓展生存空间,恰好遭遇盘踞在中原的商人。

商人作战很少使用马和马车,而长期与西北游牧族群打拼的周人却早已学会用马拉战车建立军队。军事技术上的劣势,加上大量商军主力被牵制在更东方的对夷人的战争中,商纣王被周人偷袭得手,武王伐纣大获全胜。如果追溯因果关系,商朝的灭亡和雅利安人扩张有着间接的联系。

获胜的周人自然不会告诉天下人,他们是因为顶不住西方的攻势而向东进发的,这多少有点丢面子。他们编织出了商纣王荒淫暴虐的故事,来标榜自己战争的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