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梁传》的思想特点
三传之中,《穀梁传》和《公羊传》非常类似,都采取问答的形式来铺陈《春秋》大义,寄褒贬于其中,这种解经方式与《左传》大相径庭,故历来多有将公、穀进行对比,二者相似的同时也有着各自的特点,将二者比较而言,《穀梁传》在思想上主要有以下两个特点。
一、尊尊亲亲
《穀梁传》非常强调“尊尊亲亲”,“尊尊”就是在下位者要尊敬在上位者,“亲亲”就是亲人之间要相互亲爱。
鲁成公元年经记载“秋,王师败绩于贸戎”,《穀梁传》云:“不言战,莫之敢敌也。为尊者讳敌不讳败。为亲者讳败不讳敌。尊尊亲亲之义也。然则孰败之?晋也。”提出了“尊尊亲亲”的说法。
“尊尊”在《穀梁传》中明确地体现为尊王、尊周、尊君,除了前一例为周王讳败,还有诸如鲁隐公三年“天王崩”,《穀梁传》曰:“高曰崩,厚曰崩,尊曰崩。天子之崩,以尊也。其崩之,何也?以其在民上,故崩之。其不名,何也?大上,故不名也。”“大(tài)上”是说周天子至高无上的意思。又如鲁庄公十六年,诸侯“同盟于幽”,《穀梁传》认为是:“同者,有同也,同尊周也。”说诸侯结成同盟是因为共同尊奉周室。诸侯之间,肯定有共同的利益诉求才结盟,如此解释颇为牵强,却也反映出《穀梁传》强烈的尊王思想。
《左传》和《公羊传》也同样强调尊王思想,其中《公羊传》更是在开头就提出了“大一统”的观念,公羊学派在西汉时更是提出了“三世递进”说与“三统说”作为“大一统”思想的补充,察其所指,都是在反复地强调“王者无敌”、“王者无外”,意在强调在大一统的社会里,天子是至高无上的,是唯一的中心。《穀梁传》的“尊尊”思想在对天子尊贵身份的强调上与公羊学非常类似,但在看待这种尊贵身份的来源上又有细微的区别,公羊学代表人物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说“天子”之所以为“天子”,是因为“皇天右而子之,号称天子”,赋予了“天子”这一身份神圣的光环,将“天子”与“庶民”区分开来,这与历史文献中记载圣人感天而生的思路是一致的,强调君权来自神圣的上天,他们生来就与普通人不一样,是神圣而光辉的。
而《穀梁传》在庄公三年对“天子”的诠释则是:“独阴不生,独阳不生,独天不生,三合然后生。故曰:母之子也可,天之子也可,尊者取尊称焉,卑者取卑称焉。其曰王者,民之所归往也。”强调了不论“天子”还是普通人,都是“三合”而生的,称谓的不同只是尊卑有别而已,《穀梁传》将天子和普通人都视作有同样来源的“人”,而非受命于天的“神”,在某种意义上消除了“天子”身上的神性。最后说出“王者,民之所归往也”,也是指出天子之所以为天子,并非因为有上天的帮助,而是由于人们愿意追随,即君权来自人们的选择,而非上天的选择。而这又与孟子保民而王的思想非常类似。
《穀梁传》“尊尊”思想与《公羊传》的异同同时也反映出儒家思想在孕育发展初期的丰富和多样。
《穀梁传》“亲亲”思想在鲁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中有最明显的体现,指出:“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对于这段经文,《左传》详细叙述了共叔段叛乱的前因后果和过程,《公羊传》是逐字解释了经文,认为郑庄公杀死弟弟是恶事。《穀梁传》对这一事件的基本判断与《公羊传》类似,认为郑庄公对弟弟赶尽杀绝太过分。但不同之处在于,《穀梁传》对这一问题提出了“缓追逸贼”的解决方案。兄弟争位的情况自古便有,胜者如何处置败者是棘手的政治问题,《穀梁传》指出当弟弟叛乱了,哥哥可以攻打他,但当弟弟无法再造成威胁而逃跑的时候,哥哥不应该穷追不舍,应该给弟弟一个逃脱的机会,这就是把亲人当做亲人的对待方式。
同时,在文公二年“跻僖公”这件事上,三传基本保持一致,对此都持批判态度,《穀梁传》则更进一步地说出了“君子不以亲亲害尊尊,此《春秋》之义也”的原则,就是说在国家大事上,亲亲之道要服从尊君之义,这一论断在后世的关于庙次顺序的争论中屡被提及,影响深远。
二、保民善政
三传之中,保民在《穀梁传》和《左传》中多有体现,在《公羊传》中则少有提及。鲁隐公七年“城中丘”,《公羊传》和《左传》都认为是耽误农时,认为民力在此时应该用在耕种而不是筑城。《穀梁传》对此也持反对态度,但《穀梁传》的出发点则不在于如何使用民力效率更高,而在于“保民”要有方:“城为保民为之也。民众城小则益城,益城无极。凡城之志,皆讥也。”意思是说城池是为保护百姓而修筑的,百姓多城池小就要扩建城池,扩建城池就没有穷尽。应当以德保民,国人众志成城,国无危殆,所以经文凡是对于修筑城池的记载,都有同样讥讽的意思。
鲁桓公十四年“宋人以齐人、蔡人、卫人、陈人伐郑”,《公羊传》对此仅仅解释了“以”的字面意思,而《穀梁传》则结合“民”对“以”的内涵进行了挖掘,说:“以者,不以者也。民者,君之本也。使人以其死,非正也。”强调“民本”思想,并且以民本思想来作为判断统治者行为正与不正的标准,这一点是显著区别于围绕“大一统”这一思想阐释的《公羊传》的。
鲁庄公三十一年,庄公于春、夏、秋三季筑台于郎、薛、秦三地,《穀梁传》说:“鲁外无诸侯之变,内无国事,一年罢民三时,虞山林薮泽之利,恶内也。”认为鲁庄公的疲民行为是恶政,保民善政的思想非常明显。而《公羊传》对于这三次事件的阐释均是认为三次选址不合适,并未从民生的角度出发考虑。
鲁僖公二年十月至三年正月、四月,经文三言“不雨”,《穀梁传》解释说“不雨者,勤雨也”,“一时言不雨者,闵雨也。闵雨者,有志乎民者也”,将“勤雨”作为鲁僖公体恤民情心系民生的表现。僖公三年,六月“雨”,《穀梁传》又说:“雨云者,喜雨也。喜雨者,有志乎民者也。”对于忧虑民生的国君赞赏有加。而《公羊传》这一系列与“雨”相关事件仅仅解释为“记异”,即记载反常的自然现象而已。这两种阐释哪种更为准确,我们不方便判断,但是这两种迥异的解经思路背后是《公羊传》和《穀梁传》对“民”的不同看法,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穀梁传》的保民意识和倾向。
此外,《穀梁传》较《左传》不同的地方还在于非常注重“时日月例”。《穀梁传》认为《春秋》记载事件发生的时间格式的不同蕴含着不同的意义,比如鲁隐公元年“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眜”,《穀梁传》认为:“不日,其盟渝也。”就是说结盟本来应该记载日期,这里只记载了月份而没有记载日期,是因为盟约后来没有被遵守,所以只记月不记日,以示批评和贬低。《左传》则没有对日期的记载有特别的阐释和重视。
关于《春秋穀梁传》大概的情况便如前所述,阅读与研习《穀梁传》对于我们更深刻地了解与思考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是大有裨益的,但由于作者学力有限,书中疏漏错误难免,唯祈博雅师友同行,有以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