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染织纹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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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织纹样史的研究回顾——张晓霞《中国古代染织纹样史》序

赵丰

我最早所读与染织直接相关的纹样史著作要算是陈娟娟和黄能馥两位老师的《丝绸史话》了(中华书局,1963年)。那个年头书很少,1982年刚读研究生时,能找到的也就是这一册小书。后来去南京大学进修时,不仅看到了出版不久的沈从文《中国历代服饰研究》(香港商务印书馆,1981年),也找到了“文革”前出版的《龙凤艺术》(作家出版社,1960年),算是比较专题性的染织史著作。在南京学习期间,又听了南京艺术学院吴山先生的工艺美术史和徐仲杰先生的南京云锦史课程,对我的染织美术史学习帮助很大。

由于我的硕士论文是染色技术史,所以到1984年毕业之后才较多接触染织纹样史。从那时候起,这方面的著作渐渐多了起来。首先是陈维稷主编的《中国古代纺织科学技术史(古代部分)》(科学出版社,1984年),然后有黄能馥主编的《中国美术全集·印染织绣卷》(文物出版社,1985年),还有高汉玉和包铭新的《中国历代染织绣图录》(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6年)、常沙娜的《敦煌历代服饰图案》(轻工业出版社,1986年)和缪良云的《中国历代丝绸纹样》(纺织工业出版社,1988年)。这几部书的影响都特别大,总体上图文俱佳,前几种都被译成了英文,后一种也频获中国出版界大奖。还有吴淑生和田自秉的《中国染织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是以中国染织史为名的正统著作,内容丰富,但装帧比较简单,而此类书籍很依赖于图片的精美,是为遗憾。

90年代之后,染织纹样方面的书籍大增。特别是黄能馥、陈娟娟伉俪的厚积薄发,其中最为重要的有《中国历代装饰纹样大典》《中华历代服饰艺术》《中国服装史》以及《中国丝绸科技艺术七千年——历代织绣珍品研究》,此外还有武敏的《织绣》(台湾幼狮文化事业公司,1992年)。有了这些书,我们基本上可以说,中国古代染织的图像基本都比较全了。而近年来,这方面书越出越精美。尚刚的《唐代工艺美术史》《元代工艺美术史》中对染织纹样史也作了特别的叙述,内容十分详尽。而高春明的《锦绣文章》(上海书画出版社,2005年)篇幅巨大,份量厚重,装帧精美,多次获得美术设计方面的大奖。

国外染织纹样史方面的著作,由于我的研究生导师朱新予先生曾留学日本,副导师蒋猷龙先生也与日本学者交流甚多,所以较早接触到的以日文为多。这其中,日本的紫红社对我帮助甚大。他们出版了关于正仓院织物、名物裂织物等系列图录。而研究者中最为重要的是供职于川岛织物复制机构的太田英藏。他那种将织具与织物相结合的历史研究方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得到一册川岛织物所编的《大田英藏染织史著作集》(文化出版局,1986年),上下两卷,发现有很多文章我早已拜读,如《关于大瑞锦狮子狩文锦》《犀圆文锦》《法隆寺壁画的锦文及其年代》等,其中《锦绫东西往来》一篇我还曾在研究生期间译过,发表在当时的纺织科技史资料类刊物中。

90年代后,我开始接触西文的染织艺术史论著。当时研究中国染织史最为重要的应该是法国的里布夫人,她发表了无数篇关于中国丝绸特别是汉唐织物的文章,也是“文革”后夏鼐先生请来中国讲学的第一位外国学者。此后,我们与欧洲的染织史学者来往较多,渐渐读到瑞典Agnes Geijer的A History of Textile Art(Pasold Research Fund,1979)和丹麦John Becker和Donald Wagner的Pattern and Loom:A Practical Study of the Development of Weaving Techniques in China, Western Asia and Europe(Copenhagen:Rhodos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1987),这两册书对我的影响都很大,前者是对世界纺织艺术史的概述,包括大量丝绸艺术,我的第一本讲义《丝绸艺术史》的英文名就叫A History of Silk Art,明显模仿了Geijer的书名;后者是把织机和织造纹样结合起来研究,也给了我在研究中兼及织机和图案的重要启迪。后来我又看到了更老更通俗的Otto von Falke的Decorative Silks(William Helburn Inc.,New York,1936,3 rd edtion),深深佩服外国学者对丝绸图案的整理。当然,近年又读到了3500 Years of Textile Art一类的著作,学者们又将科学分析手段融入了染织艺术史的研究。

我的学历教育是纺织类工科,硕士论文写的是染色史,博士论文写的是织机史,但我却是中国古代染织纹样的爱好者和研究者。记得在1984年研究生毕业前的教学实习中,就为浙江丝绸工学院的品种设计班学生编写了《中国丝绸纹样史》油印本教材并讲解,然后在1988年留校任教时编写了《丝绸艺术史》的教材,也是油印本,后来此教材由浙江美术学院出版社于1992年出版,又于2005年修订并更名为《中国丝绸艺术史》,由文物出版社出版。虽然在后面又曾出版过《织绣珍品——图说中国丝绸艺术史》(中英文双语对照,香港艺纱堂/服饰工作队,1999)和《中国丝绸艺术》(中文版,外文出版社,2012;英文版,耶鲁大学出版社,2012),并在东华大学讲授《技术与艺术》的博士生课程,对于中国古代染织纹样中的大部分实例都已烂熟于心中,但当我看到张晓霞的新作《中国古代染织纹样史》的样稿时,还是在浏览中重新回顾了中国古代染织艺术的发展历程,这其中也有着许多自己亲身经历或是经手过的实例。

回顾过去,我研究纺织品考古,是以丝绸之路上出土的唐代织物作为起点的。第一次去新疆是在1985年,路上看到的吐鲁番丝绸并不很多,倒是在青海偶遇了一批都兰热水出土的丝织品,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在涡云联珠纹之内、驾着六骑马车出行的太阳神纹样(058)。记得当时基本没有国外艺术史的相关资料,只能拿着画出来的图案去找宿白先生,宿先生就介绍我去见晁华山老师,他给我提示这应该就是来自欧洲的太阳神Helios,我再在北京大学考古系的资料室里找到了《阿富汗考古》一书的巴米扬石窟顶上的太阳神造型,才算是把太阳神的纹样肯定了下来。

1991年开始,我与内蒙结缘,几乎每年都去内蒙,看辽代丝绸文物。最先接触的是赤峰庆州白塔出土的织锦、刺绣和夹缬作品,但几乎在同时,我又接受了辽代耶律羽之墓出土丝织品的研究,这批织品保存很差,几乎所有图案都要靠我们一笔笔画出来之后才能显示,我和我的同事杜晓凡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复原出来近百张辽代丝绸的纹样图,其中就包括花树对狮(229页)、云山鹿纹、龟背地开光(193页)等纹样,其中许多纹样在中国染织设计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近两年,随着丝绸之路的申遗成功和“一带一路”的提出,我又开始重走丝绸之路的河西走廊。河西走廊上的丝绸考古确实非常丰富,众多的汉代烽燧遗址都有染织品的出土,武威磨嘴子汉墓出土了很多印花、刺绣、织锦的实物,与此相近的是玉门花海毕家滩魏晋墓地26号墓出土的文书与服饰相对应的案例,其中有吸引眼球的双头鸟纹样(056)。更不用说出土了数量众多丝织品的敦煌莫高窟,莫高窟的丝绸绝大部分都散佚在国外的博物馆里,我从2006年起启动了敦煌丝绸艺术全集的国际合作项目,想收集所有的敦煌织物信息,复原织物的纹样,如对龙对凤对兽纹锦(024),追溯刺绣的历史,如一直被斯坦因定名的大型刺绣灵鹫山佛说法图(093),已被更名为刺绣凉州(番禾)瑞像。

由熟悉的图像而心追往事、微泛涟漪之余,我也为张晓霞的著作暗暗击掌。

中国的纹样史离不开染织史。染织的目的是装饰,衣食住行,除了食,其他三项无一能够离开染织。我们家居中有纺织品,即今天所谓的家纺。行在当时用的是车舆,也要用到大量纺织品,今天列入工业纺织品之类。服装就更不说了,名牌服装和高档轿车在今天都是时尚的重要载体。所以,纹样史与染织史的关系特别密切,此书的写作也反映了这些特点。

1.强调背景

在所有的染织史著作中,这部书花了最多的篇幅来介绍一般工艺美术史或是设计史的发展状况,书中还使用了大量其他载体特别是青铜、陶瓷等文物进行纹样之间的相互比较。这些工作,虽然我们在研究过程中也比较常用,但张晓霞比我们更优越的地方是,在苏州大学受过诸葛铠、张朋川等先生的工艺美术史教育,较为全面地了解了工艺美术各门类的艺术发展过程。这在我们以前的专业著作中就相对涉及较少,很少再引用其他器物的纹样进行互证。

2.总结规律

几乎在每一个章节中,作者都花了较大的心思对这一时期的特色纹样进行汇类、分析、总结。这些特色纹样根据不同的题材而异,有时可以是方格纹(029),有时可以六边龟背结构,弧形结构(039),有时可以是宝花纹(107)。作者师承张朋川老师,较熟练地应用了考古类型学的方法,将每一种纹样进行了细致的分析、梳理,并按年代进行了前后演变过程的发展研究。这种梳理,有时是跨越时间分期的,这是很多著作中都缺少的理性的梳理,对于揭示纹样的演变和发展,极为关键而重要。

3.分析案例

作者在本书的每一章的章尾还按照不同的主题进行了案例分析,这也是一般的著作所没有的。这种案例写法的好处是几图一议,著者可以集中主题阐述,读者可以听到一个个生动的故事,了解一个个活生生的案例。其实研究工作做到后来,做的题目可能越来越小,但说明的问题却是越来越大,这可能也是一种常规。我也特别喜欢这样的方法,以小见大。虽然每到案例分析时,资料的出处还没有特别注明,难以继续深入查阅,但人们所听到的,依然是可以得到大量启迪的染织纹样史发展脉络。

中国的染织纹样史研究在北方以前有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今天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在南方则有以前的浙江美术学院(今天的中国美术学院)以及南京艺术学院,而在染织美术史方面,则以东华大学和苏州大学为主。面对现在的研究状况,我们发现鸿篇巨著在不断增加,而依然缺少带有规律性的总体研究或是细致深入的个案研究,在这里,我们特别呼吁大专院校与考古文博机构的合作,让更多的年轻人写出更好的染织纹样史论文和著作,让这些著作中出现更多的新发现的纺织品图像和和新描绘的纺织品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