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地回忆录
翻开八年抗战的历史画卷,既有辛酸的记录,又有壮丽的诗篇。在那动乱的年代,大好山河破碎,亿万生灵涂炭;中国人民承受了人类历史上少有的苦难。然而,中国人民不愿当亡国奴,不愿抛弃做人的权利,更不愿停止战斗。不仅前方战士奋勇杀敌,后方老百姓,包括那个时代青年学生也做出了他们应有的贡献。如果说“偌大的华北安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那么人间天堂的杭州也再不是浙江大学学生栖身的场所。这里回忆的就是当年“浙大战地服务团”战斗在广西一带的一些片断。
一、浙江大学战地服务团的成立及其一般活动
抗战开始不久,浙江大学也随之往大后方迁移。先在浙江天目山、建德,江西吉安、泰和,后来又辗转至广西宜山和贵州遵义、湄潭。记得1938年秋,浙大师生迁到广西宜山。由于战事一天天扩大,1939年11月日本侵略军在钦州一带登陆,浙江大学计划进一步后撤到贵州去,但运输困难,人员物资也一时后撤不了,疯狂的日军狂轰滥炸。当时在战场上的形势,南宁成了前线,从南宁这一线上,无论伤兵后撤还是前方给养的补充都要人,沿线的野战医院和伤兵站尤其需要帮助救护;另一方面,由于广西地处边陲,交通闭塞,广大老百姓需要进一步动员起来,只有最大限度地激发他们的爱国热忱和抗战必胜的信心,才能最后取得胜利。在这种形势下,浙江大学学生自治会组织了战地服务团,他们利用学校迁黔期间,去广西大塘一带展开战地服务活动,以实际行动支援前方。
战地服务团是1939年11月成立的,成立后主要干了两件工作:一是救护伤兵,二是宣传抗日,团长是潘家苏,团员有陶光业、庄自强、蔡骅、吴恕三、潘传烈、刘昌汉、刘颂尧、戴行钧、彭世勋、冯绍昌、陈素子、周瑞华、范涛、周敏先、王蕙和我等六十余人,其中女同学约十几人,青年学生满腔热血,他们个人暗誓不告诉家人自愿上前线服务的消息。团员们身穿工装裤,背着背包,一路行,一路歌,一路宣传,每去一地有先遣队先行一步,与区公所取得联系,安排住宿,提供该地各方面的情况。到了目的地,自己烧饭吃,睡在破庙甚至猪圈里,活动内容是贴抗日标语,演抗日话剧,唱抗日歌曲,还抽时间去民间访问,动员老百姓支援抗日,坚决不与日本侵略军合作。团员们热情高涨,台上演戏,台下抗日歌曲不停歇,激昂悲壮的抗日歌曲回荡在山谷村镇之间。我们当时常唱的几首歌曲有:“红日照遍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铜墙铁壁,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气焰千万丈,听吧,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高高山上牧绵羊,王家三姐好模样,东洋强盗进南乡,杀得鸡飞狗跳墙。王家三姐奸淫死,高高山上不见羊,牧羊人儿暗悲伤,背起刀枪上战场……”团员们从一地到另一地,都是步行,几十里、上百里的山路、小路,连女同学也坚持下来了,毫不气馁,那时军民合作如同一家人,有时我们在公路上行走,发现军车一招手就停下来,让我们上车。但我们很少坐车,大部分时间还是坚持步行。要说当时服务团的生活,还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是常开生活检讨会,要是晚上没有演出,团员们往往聚集一起,总结当天工作,布置来日任务。在那种场合下,我不大发言,只是静静地听。
二、前线活动纪实
由于战事需要,前方迫切需要人帮助救护伤兵员,浙江大学服务团的同学又自愿组织了一次上前方的服务活动。地点由以大塘为基地向前推移宾阳。这里离南宁已非常近了。活动内容则以宣传和救护并重。由于离前线更近了,战场上的枪声随时都能听到,战地服务团原不让女同学再向前线走,但陈素子和我等少数几个女同学,还是坚持要去,回忆这一段生活,更为紧张、激烈。日军的飞机来袭击,我们就分散活动,飞机一去集中搞宣传。有时飞得低得连戴航空帽的飞行员都看得一清二楚,但宣传活动照常进行。由于有老百姓及当地区政府的支持,每当演出时,道具的安排、现场的布置都搞得井井有条。提及救护伤兵,当我们看到由前线后撤的伤员,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急需医药和手术,心中无不悲痛愤慨,我们女同学禁不住偷偷流泪,把原来想好的慰问词也给忘了,我们帮助做些临时护理工作,如给药吃、做些简单包装之类的事。可恨的日本侵略军,弄得我们家破人亡,想起这些,又目睹现场惨状,一腔怒火,热血沸腾,就什么也不顾了。
记得临近过阴历年时,敌机轰隆,又发出了防空警报,我们5个女同学在郊外一个岩洞里去躲空袭,从早上一直到下午,警报不见解除,饿得我们饥肠辘辘,陈素子出洞去看看有没有东西可找来吃,她一出去,就听到当地老百姓喊着:“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来了!”她立刻进来,叫我们4人一齐出去,跟着老百姓往小路上跑。一夜间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在一个小村庄与十几个男同学汇合了。陈素子不幸得病发高烧,由我和同行的刘颂尧陪着。我们3人一步步地找到了区公所,区里派人抬滑竿,继续向前赶路。那天已是1939年阴历除夕了,我们暂住在一位老大娘家,她听说我们是战地服务团的,马上烧水让我们洗脸,还准备了广西的过年点心——萝卜糕让我们品尝。就这样,我们三人在她家度过了难忘的大年三十。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就继续赶路,赶到宜山,又向贵州遵义转移,当时浙江大学以往贵州移迁。浙江大学战地服务团的活动到1940年2月告一段落。当服务团的团员聚集在遵义清点人数时,一件后来想起来非常有趣的事就发生了。
三、趣事若干
清点人数后,大家发现少了一个人,服务团总务组长戴行钧。戴是宁波人,是学农业化学的。大家听到这消息,先是十分吃惊,急得到处打听他的下落,一直打听到火线处的镇长。那镇长说,经了解确实有一个穿黑制服的已牺牲了,尸体已埋掉了,无法辨认。我们根据镇长的形容,料定戴已经牺牲在前线了,同学们无不感到悲痛。在遵义,我们开了戴行钧追悼会。追悼会上,同学们伤心地流泪,唱着自己谱的挽歌,歌词是吴恕三写的,刘颂尧谱曲。参加追悼会的竺校长更是悲痛万分。时光流逝,大约半年以后,(我们当时在湄潭上课)有一天我在一家小面馆里突然发现了戴。虽然在此之前有关戴还在的消息有所传闻,但当他突然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不禁脱出了一句:“你是人还是鬼?”据戴说,他被日本鬼子抓了去,后来在南宁附近一个地方审问时,一个日本军官问他是哪儿人,为什么要参加战地服务团,戴回答说,自愿为国家效劳。那个审问军官说,他也是被征调出来的大学生。出于对大学生的同情,并了解到戴的家确实在上海,就放他回去了。后来戴经香港回到了上海,可又辗转了一段时间,在半年之后回到了湄潭。
战地服务团的生活紧张、激烈、艰苦,但也充满了学生时代的激情。抗日的决心,御敌的怒火,青春时代的热情,有许多事情即使数十年也难以忘却。有一次一位团员和我一起烧饭,我负责添柴,由于过度疲劳,火焰把他头发引着了自己还没有发觉,到他惊呼时才发现头发已烧掉一大把。这也难怪,因为那时实在睡得太少了。尽管我们经常睡猪圈、牛棚之类的地方,还常有臭虫、跳蚤之类的袭击,但只要一倒下去就呼呼入睡了,一直到第二天一早值日生的哨子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抹一抹惺忪的睡眼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检讨会也不常常是沉默和冷静的局面。记得在一次会上,为了一张从已死的日本兵身上缴获过来的未婚妻的照片,赵鸿举展开了一场“争夺战”,最后还是我从他口袋里把那张照片硬是抢了过来作为“战利品”,我一直将这张照片保留到现在。
浙江大学战地服务团从1939年11月到次年2月初,大约历时两个多月。两个多月的时间是短暂的,但当时我们这批20岁左右的热血青年,投身于这场关系到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战斗中去,并在其中贡献了我们应该贡献的一分力量,现在回忆起来,确有其怀念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