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章 格
说到“格”这个汉字,一般情况下大家的意识会在名词领域里逗留,格子嘛,就是方块状的形态,我们儿时学描红的时候就认识它了。改革开放后随着清宫剧的泛滥,很多人开始给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取名“格格”,视女儿如尊贵的公主无可厚非,潜意识里恐怕还有让自己过把“朕”的瘾的意思吧。如此“狂妄”的想法胆敢付诸行动,在以前的历朝历代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可是我现在要说的“格”是动词,指蜷起一条腿,用另一条腿蹦跳着进退。这就要说到小时候男孩子的“斗鸡”和女孩子的“跳房子”游戏了。
关于“斗鸡”,似乎没有太大的阐述空间,只是常常想不明白,这种缺乏技术含量的游戏何以能在过去的年代令男孩子们乐此不疲?还有就是感叹那个时候营养不良的小孩子骨骼倒是结实无比。倘若让现在的小孩玩上一回“斗鸡”,估计就会纷纷骨折。说到“跳房子”,其实南京的女孩子从来也没有用过“跳”这个字眼,我们都是管它叫“格房子”。而更通俗的叫法是“格波儿”(南京土话常常找不到对应的汉字),所谓的“波儿”就是砖块瓦片的意思。
“波儿”找得好与不好至关重要,那种底面扁平、轻重适度的“波儿”,一扔就能扔至它该去的格子,单腿跳跃时踢它,它也不会擅自越矩。
“格波儿”游戏不仅需要技巧和好的平衡力,还有复杂的规则带来的挑战性。母亲总是奇怪我布鞋耗费得过于厉害,她生气地说:“你脚上难道长了牙不成?”
其实“波儿”才是啃噬布鞋的“牙”——它是从外面往里“啃”的。
据说人在梦中遭遇到的都是自己最不情愿的事,比如我,老是梦到迟到,梦到考试的卷子拿到手里,一道题也看不清楚。还有就是插秧,月亮都升起来,别人早回家了,只有我的那条水田是无情的空白。可是我也会在梦里“格波儿”呀,“格波儿”是非常愉快的,没有让我气急败坏的情节。
我考证过梦里的“格波儿”所为何来,因为跳皮筋似乎更是我儿时的强项。有一天下班走在家附近的路上,忽然就悟出了现实与梦境的呼应关系。
往我们家去的这条路以前是条窄巷,早晚拥挤着自发的菜摊和背书包的学生,连自行车在这里穿行都需要极度有涵养。曾几何时,一座大厦的突兀矗立,使它勉为其难地承担起了衔接交通要道的职责。小巷两侧皆为公寓,公寓被迫把院落的围墙挪到了下巴,回形针状的它依然是通衢大道与生俱来的瓶颈。于是挤榨非机动车和步行者的使用空间,就成了交管部门对付这一带堵车的唯一办法。
为什么我会从这段道路联想到“格波儿”?也许你从这里试走一次,就会心领神会了。
这里的慢车道宽不及两米,围栏拒绝了它一切可能的弹性。而只有两只鞋底宽的“人行道”,隔一段就有一根电线杆或者一棵树(这里本来就是它们的空间),单人一侧行走,遇电线杆和树必得一只脚跳至路牙下,呈“格”的态势。而实际上这段路任何人都难有长驱直入的幸运,因为即使是窄到如此程度的人行道,你依然免不了要不断地与来自反方向的同类“犬牙交错”。这样,大家贴着墙根以“格”的方式共进退,成了有趣的一景。
我每天在这条路上往返,由最初的抱怨到适应,渐渐发展到乐在其中。尤其是背着鼓鼓囊囊装着书和饭盒的大挎包,依然能从容跳跃,或在遭遇对手时出其不意地从墙与电线杆之间灵活穿越时,心中的得意无以言表。最饶有趣味的是下雨的日子,人们打着湿漉漉的雨伞,在泥水中“格”着他们的脚,依然在只有肩宽的空间里高明地交会、避让,相安无事。
如今不开车的人已然是弱势群体,可是如果这些人也都去弄辆车来开,将来的人行道恐怕做成空中栈道也是枉然。土地对于人的承载是有定数的,世上有这么一拨弱势的人,以“格”的姿态自得其乐,应该也是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