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叶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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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饭局

商界称作“应酬”的那项社会活动,以前文学界的人把它叫作“聚会”——有朋自远方来,召集人便会下达通知,说:“请大家来聚一聚。”

“聚一聚”的说法非常儒雅,不但不提“吃”,而且绝对考虑到被邀请者的自尊,一个“聚”字,抹掉了掏钱者与白吃者之间的关系,使落座者在精神上一律平等。

以前的文人雅士信奉魏晋风度,聚会的时候甚至撤掉所有的桌椅,大家席地而坐,曲水流觞,宾主之间的差异更是等于零了。

与聚会相比,“应酬”的说法于无奈之中透出几分冷漠,明摆着缘自物质利益的交易与较量,是“应付”或“应对”的代名词。它不可避免地从表面到内涵都充满了务实精神。

如今“大款”满天飞,“应酬”成了一种时髦身份的象征。当满世界都开口闭口把吃饭叫作“应酬”的时候,文人们也把“聚会”的说法改了口——改作了“饭局”。

“饭局”的说法透着浓浓的市井气息,体现了文人们一俗到底的洒脱。以一种大俗抗衡一般意义上的“俗”,是文人们一贯用以克敌制胜的法宝,是精神上的优越感使然。

当然,这种精神胜利法多少牺牲了几分文人的可爱。文人多为食客,自诩吃白食为赴饭局,对主人的盛情实际上已经还以相当的无情。

有家少儿刊物通过熟人关系,请到一位当红作家去吃饭。在路边等车来接的时候,作家懵懵懂懂地发问:“今天这个饭局是个什么饭局?”把期望约到稿子的小女编辑听得心里又凉又惊。

“聚会”改叫“饭局”,似乎体现了某种价值观的变化,至少说明了文人们非但不再热衷于“打秋风”,而且连被恭请都带了几分勉强——即使去吃,也是爱吃不吃的心态。

作为作家中的一分子,我为这种变化而高兴;作为编辑中的一员,我为这种变化而悲哀。

众所周知,档次越高的“饭局”其实越与“饭”无关。把山珍海味故意称作“饭局”,也是文人的某种语言游戏。倒是我插队时见识过的农家宴席,才是所谓的真正的“饭局”——平时喝了太多的稀粥,终于逮住了大口扒饭的机会,于是一碗接一碗,碗碗是堆尖的米饭。在那种宴席上,人们使劲拼的往往不是酒,是米饭。

有趣至极的是,那样的“饭局”却偏偏避讳一个“饭”字,都是说成去吃“八大碗”。“八大碗”是指宴席上的八个菜,其实那八个菜除了有限的几片肉,也就是农人们最不稀罕的冬瓜豆角、豆腐白菜。

现在的农村也早已不缺“饭”了,那么,他们现在是不是也把“八大碗”改称为“饭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