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术语学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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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术语理据的常见类型

一、内部形式理据

从内部形式角度看,术语的理据可分为完全理据、非理据术语和部分理据术语。完全理据术语指的是具有可释性的术语。如“气悬浮、声悬浮、磁悬浮”等。从不同角度来看,“悬浮”都是有理据的,该词在《辞海》(2002)中的释义为:漂流在液体表面或空中,如浮萍、浮云;空虚不实,如浮名;暂时、不固定;表面上的,如浮层、浮土;超过;多余等。悬:吊挂、悬空、无所依倚。在技术术语上,悬浮是指物体克服地心引力且不与周围其他物体接触的一种稳定或随机平衡状态。“磁悬浮”就是利用磁场(力)来实现悬浮的一种方法。该术语是由“磁”和“悬浮”构成的复合术语。其他类似的术语如“永磁悬浮、电磁悬浮、超导悬浮”,其理据意义更为明显。

如果所选择的术语内部形式不具有解释性,那么,该词就成为非理据性术语,或称为零理据术语,因为我们无法知道为什么用这些术语,而不是用其他术语来表达相应的概念。

事实证明,语言中的大量原始术语和派生术语的构词理据已被历史中断和磨灭,探究其理据性存在与否实非易事。当然,关于术语的理据不能简单判断其有无,因为难以探究绝对不能成为否认其存在的理由。

多元素术语一般都是部分理据性术语,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具有可释性,而另一部分则没有。如俄语中的удельный вес(比重)是部分理据性术语。这里的удельный的根词是удел,本指古罗斯的公国封地,如удельное княжество(分封的王国),然而在上面的词组中,已经找不到удельный的本来意义了。

随着科学的发展,人们对客观事物特征的认识可能有所变化,事物的概念自身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本来是理据性的术语,也会变成非理据或部分理据术语了。我们以IT产业的一个基本概念“电脑”为例。在该领域发展初期,为了表达这一概念,汉语中使用的是“电子计算机”,该术语在当时是完全有理据的,因为这种机器最初仅用于计算。但是,随着IT行业的迅速发展,计算不再是电子计算机最主要的功能,它开始具有了数据的存储和处理、多媒体应用、游戏等功能。因此,术语“电子计算机”从完全理据术语变成了部分理据术语。

上面所举的例子表明,一些初创的术语(初始称名时)都是有理据的。客体(如根据相应语言中称名客体的相似性)或者客体的特征可以作为术语称名的理据。但是,随着人们对称名客体认识的不断加深,理据术语也变得不是绝对的了,它们或者称为部分理据术语,或者称为非理据术语。

二、种差关系理据

术语的理据性往往与最邻近属概念特征有着紧密的联系,我们把术语的这种理据性称作属理据。这种以种差加属概念的逻辑方式下的定义又称为逻辑理据(logical motivation)。种差具有区别性特征,它指出事物的性质、功能等。以“质数”为例来说明:该术语是由属概念“数”加种差“质”(“只能被一和它本身除尽的”)构成的。在术语系统中,这种按照“种差+属”原则构成的术语很多。如“恒星”,“日食”,“内燃机”、“安全阀”、“可见光”等。

值得注意的是,语音外壳固有的某些补充特征不取决于表达最邻近属概念特征的词。也就是说,并不是由语音外壳表达的所有特征都与种差特征有关。因此,在术语实践中,通常划分出直接和间接特征,据此,洛特将术语分为正导性术语,误导性术语和中立术语三类。其中,正导性术语的字面意义与真实意义相一致,误导性术语的字面意义与真实意义相对立,而中立术语的字面意义和真实意义之间没有任何相关性。具体说来,术语“受激声发射”与“受激光发射”或“光受激发射”完全无法类比且极为不妥。用专业语言来说,它非属单频声,亦非能量跃迁所致。因此,新创的术语“受激声发射”离物理原理太远了。类似的还有:超声能量的“沉积”。物质可称“沉积”,但能量只能称“积聚”、“蓄积”。这就是“蓄电池”不称“沉积电池”的原因。可见,误导性术语会给术语的理解带来诸多不便,因此,应该尽量避免使用。

三、音义联系理据

根据音义之间的联系,术语的理据常有以下几种类型:语音理据、形态理据和语义理据。

(一)语音理据

语音理据其实就是指拟声理据,在称名的最初阶段,语音理据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具有语音理据的词称为拟声词,是通过模仿人或自然界动植物和事物的声音构成的,即拟声词是构成语音理据的基础。语言中的拟声词一般可以根据词的发音特点推断出所反映的事物的相应特征。如,模仿动物叫声的词(喵)猫叫声,(哞)牛叫声;模拟风、雷声的词,风的“沙沙”、“簌簌”声,雷声“隆隆”以及模仿机械工具声音的词钟表“滴答”声等。这些词的语音都是其词义的依据,它们的音和义之间有密切的关系。

大多数语言中都存在一些模拟声音给事物命名的拟声词。在很多情况下,本族语言使用者能够根据各种特征找到语词命名的理据。如模拟金属声音和动物叫声的词,英语中的cat—mew(猫的咪咪叫声),hen—cluck(母鸡)咯咯声),tick—tack (钟的嘀嗒声),clink—clank(低沉的金属声,叮当声),кря-кря(嘎嘎),ку-ку(咕咕)。俄语中的жужжать(发出嗡嗡声)和жук(甲虫),лаять(狗发出汪汪的声音)和лай(吠声)等。在汉语里也有许多类似的拟声词,如“雀”、“鹊”、“鸭”、“雁”、“猫”、“鹅”、“蟋蟀”等,是通过模拟鸟兽、昆虫的叫声表示鸟兽、昆虫名称;“钟”、“鼓”、“磬”等,是通过模拟乐器的声音表示乐器的名称。看得出,这些词的发音特点能够对其意义的理解提供一种暗示。

拟声词的产生是基于人类具体先于抽象的认知原则,用事物的具体特征代整体,凸显事物的语音特征,具有客观的理据性。

(二)形态理据

词的形态理据是指一个词的形态意义可以通过对该词的形态结构进行分析而产生。从这一角度看,词的理据性与词的形态结构密切相关。因此,形态理据也可叫作构词理据,是与语法系统的发展相联系的语言现象。人的思维不仅能够分析事物之间的自然联系,而且通过语词的形态结构反映事物之间的关系。语言中许多词的语音外壳都具有一定的结构,可以划分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表义部分——语素,而这些语素之间的关系也为解释词义提供理据,这种理据也叫结构性理据。但“这类理据并不是意义,只是对意义的一种提示,它反映的可能不是最本质的,而是按费尔巴哈的话来说‘惹人注意的特征’,这种理据可能是最先命名时初始的意义。”注7如“蓝蓟,红疹”等术语表示与蓝色、红色有关,这种偶然的、表面特征成为术语命名的理据。事实上,形态——构词理据只是在某些方面反映被命名事物的部分特征,并非全部特征。

从形态结构看,复合术语词或词组一般都具有一定的理据性。汉语词从形态结构来说,一般可分为三种:(1)由一个自由语素构成的单纯词,如:田、土等;(2)由一个自由语素加上词缀构成的派生词,如房子、桌子等;(3)由两个自由语素构成的复合词。如:重力、地心等。单纯词(除了少数拟声词、象形字和形声字外)通常没有理据可言,具有形态理据性的词大都是派生词或复合词,尤其是复合词。如:单纯词“电”其语音和语义之间没有联系,但派生词“电荷”和复合词“电离”的语义在一定程度上能从其形态结构中得到启发,它们都具有一定的理据性。由此可见,一种语言的理据性大小是由其词汇体系中单纯词、派生词、复合词数量的多少,以及它们的相对重要性决定的。复合词越多,地位越重要,形态理据性就越大。

词的理据就是语言中表示事物、现象、观念的词的构成依据,就是一个词用这样的语素而不是那样的语素来构造的道理和依据。选择能突出其特征的方面,作为命名的根据、理由,这就是词义的理据。词的理据性与词义之间不是对等的,它反映人们对事物的看法、认识。同样的意义,用不同的词表示,词义的理据不同,例如“番茄、西红柿、火柿子”。理据反映词义的部分特征而不是全部特征,更不是词义的本质特征,所以词的理据不同于词义。词义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变化的,新的意义不断产生,而词的理据是永恒性的,一旦构成就永远伴随着这个词,只要这个词存在,那么理据就存在。例如:“天子”等。

汉字形义一体的特征不仅使得许多单个语素本身具有理据性,而且还在此基础上为多音节术语的理据性提供了充分的依据。如“对称性、抽象性、对偶性、放射性”等。尽管汉语中由于词缀较少,派生词不发达,但是复合术语词数量非常多,而一个语素加上另一个语素,意义往往可以从两个语素意义相加直接推导出来。如“场——磁场、电场;力——强力、弱力”等。另外,当新词出现时,人们习惯期待这一词语应该有一定的理据,或者说,人们习惯从组成这一术语的汉字来揣度、理解它的含义,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顾名思义。如:“电话、手机、平板、宽带网”等。

(三)语义理据

语义理据(semantic motivation)指词语得以创造的依据是语义要素,是由一个词的概念意义而引起的不同的关联意义,所以语义理据也叫转喻性理据或者词汇——语义性理据,指利用已有词的全部语音,表示新的意义,而与该词相应的原有意义为理解新义提供了理据。语义理据的主要表现手段有语义转移(meaningshift)、隐喻(metaphor)、借代(metonymy)、提喻(synecdoche)和类比(analogy)等。

术语的语义理据是指术语的意义能使人联想到某些众所周知的表象或概念,而这些表象或概念正是相应的科学和技术概念的基础。在形成此类概念、创造相应术语的过程中,经常参照的是事物、现象间外在形式或功能的相似性以及概念的相邻性特征。如“胰岛”、“软件”等。这些术语词的命名不同于内在形式命名的理据,后者根据的是词的概念和结构,它将语言的语法结构和语义结构融为一体。

从词义特征看汉语术语的理据性,一个词从其基本义出发通过引申和比喻而产生多个义项,这就造成一词多义现象,这种现象同时受任意性和理据性两种原则支配,没有任意性的支持,任何音义的重新匹配都是不可能的。我们通过引申或比喻所产生的义项与词本义在种种不同的关联点上有或密或疏的相关联的地方,也就是说语词的义项范畴的扩大是有理据的。例如“兵”的最初意义是“兵器、武器”,这个意思现在还保留在“短兵相接”、“秣马厉兵”等成语里,这是兵的本义。后来在“兵”本义的基础上又派生出来以下几个义项:军人、军队;军队中的最基层成员;军事或战争。这几个派生义与本义“兵器、武器”都有关联,这就是词义的理据性。英语中的pen一词,其意义指的是文字书写的工具,而它在古代的表现形式是以feather(羽毛)来代替书写工具“笔”,但该名称语义还是被保存下来,并在很多具体语境中使用。这些词都与原本意义相关,并具有很强的形象性和直观性。

用比喻手法产生新的词义是取甲、乙两类对象之间的某种相似性,在此基础上用原来指称甲类对象的语词去指称乙类对象从而使语词产生新的义项,两类对象之间的相似性就是新义项产生的理据性。例如“电脑”这一术语的意义源于生物学中的“大脑”,生物学意义上的“病毒”现在用于计算机领域的“病毒”,俄语中的сдвиг(移开、移动)一词在电学、数学、地质学等专业领域中该词获得了“位移、位差”,“切变、移位”,“平移断层”等隐喻术语意义。英语中的table leg(桌腿)是用人体的下肢——腿的形状来比喻桌腿。Hand(手)在英语中有worker(劳动者)之意,new hand(新手)、old hand(老手)、farm hand(农业工人)等。这些词的共同特点是在新创的事物名称中呈现旧有的名称。由此可见,这种类比的过程是联想的过程,直接映照了人脑能动地反映客观世界的方法和过程,它是个有规律性的过程,不是任意的。

语义理据与能够进行分析、对比、概括各种现象固有特征的思维活动有着密切联系,它反映出人的思维具有联想性特征。隐喻和各种转喻现象是语义理据的重要来源,它反映出一个事实:人们具有发现不同事物间相似性的能力,并运用语言系统中现成的词汇单位,而不是总去创造新词来称名这些事物或现象。

四、文字理据

文字的理据性是指文字符号和语言成分的对应关系,既然文字是用来记录语言的一套符号系统,而语言又是音义结合的词汇语法体系,那么文字记录语言,就是使文字符号和语言成分建立联系。这种联系可以是语音的,也可以是意义的。汉字中形声字的字形,则与语言要素的声音和意义两个方面发生联系。汉字记录汉语,它的理据性就表现在汉字字形直接与语言中的音或者义发生联系。换言之,汉语的理据性来自于其独特的书写形式——汉字,即从一个汉语的文字书写形式上可以推断其意义。外语中单个语素一般是无理据的,但汉字这一书写形式却能为单个语素提供理据,这种构词理据即是文字理据。对于汉语中单纯词的理据来时,它具体表现为汉字的形旁与词义之间的联系,如从整个表意体系上看,汉语中带“木”的字,大多都与木有关。这是由汉字自身的特点决定的,因为汉字是一种由象形文字发展而来的文字,很多字的形成具有理据性,如“鼎”字就很形象地模拟出古代的一种器物,是为其产生的理据性表现。

从总体上看,现代汉字形旁依然保持着较高的理据性。在汉字形体构造中形声字是最能产的造字方式,在汉字发展过程中,形声字所占的比重日渐增大。形声字由声符和意符两部分组成。声符表示语音;意符表示语义,或者为其语义规定一定范围、提供重要的理据。例如:以“金”为意符的形声字都与金属或化学元素有关,如铁、铜、钢、钉、铅等;以“月”为意符的形声字常与身体部位有关,如肝、肾、胃、肺、背等。同样,汉语单纯术语词中的“铝、锂、纳、镁”帮助我们判断出“钅”是称名金属类化学元素的理据。当然,根据意符来判定一个词属于哪个系统未必绝对可靠,如“砡、砞、砾”等是与“石”有关的物体,而“砹、砷、矾”就是化学元素,“砪、碘”是与“药物”有关,这就需要根据术语的词汇意义进行判断。

五、文化理据

语言即是文化的一部分,又是文化的载体。文化即是语言的底蕴,又是语言的内蕴。不同民族的历史背景、地理环境、价值观念、生活习俗和宗教信仰存在不同,就有着不同的文化,因而不同民族的语言必然烙有该民族文化的印记。这样,不同的社会制度和生活习俗等文化内容都会成为词语的理据,即文化理据。它不是根据术语的音义形式来命名的,而是依托于社会文化背景,如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甚至政权的变更等都会产生大量新词,成为词命名的理据。也可以把它称之为词的文化历史理据,即根据文化历史中的典故形成的词。如:dark horse(黑马)据说最早出现在英国首相本杰明·狄斯雷里(Benjanmin Disraeli)1831年发表的小说《年轻的公爵》中。书中描写了一场马赛,观众都认为有两匹马最有希望夺冠,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一匹人们从未料到的黑马风驰电掣般冲过看台夺得胜利。”从此“黑马”一词就常被用于体育比赛中,表示“意想不到的获胜者”、“能力深藏不露者”。汉语中一些词的理据直接联系着词的文化词源和民间词源,汉语中有不少词都有典故出处,包含着丰富的文化内容。例如:旗袍:满族之袍。旗:属于八旗的,特指属于满族的。景泰蓝:明代景泰年间开始大量制作。珐琅彩釉多用蓝色。

这类词还有:“东床、月老、梨园、割席、何首乌”等等,随着我们对这些词的广泛使用,大家已经认识和接受了它们代表的意义,对它们存在的理据性已经很少去考虑,它们的理据有些可以追根溯源,有的已经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