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你。香格里拉

翻过剪子弯山海拔四千六百米高的垭口，便是毛垭大草原。

视线变得开阔起来。公路在没有边际的草原上起起伏伏一个劲地向前延伸，使人担心永远望不到尽头。这个季节的高原，秋意已浓。原野上一片金色。牧人开始割草，给牛羊储存冬粮。远处，有一排一排木架子，不规则地散落在四处，悬挂着割下来的牧草。

看不到人，也没有别的车。草原显得无比寂寥。太阳已经移到西边，我们乘坐的车子，被夕阳投射出细长的影子，在天高地阔的公路上，孤独地向前移动着。

 

被称作世界高城的理塘就坐落在毛垭大草原上。

 

洁白的仙鹤啊，

请把双翅借给我，

不到太远的地方，

只到理塘就回。

 

这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你说，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只想到理塘去。最终他一生都未能到过理塘。仓央嘉措心中的理塘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你去那里，是因为白玛，因为拉姆。白玛是拉姆的朋友。

 

你看到白玛，在约定路口向你眺望。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小麦色的皮肤散发着健康的光泽，长长的眼睫毛把那双大眼睛掩映得如两个深潭。她微笑着向你走来，伸出双臂拥抱你。

姐姐。真高兴又见到你了。她说。

白玛是个藏族女孩，理塘本地人。你们在杭州见过。她曾在杭州有过几个月的逗留，参加政府的一个培训班的学习。拉姆带她参加你们的聚会。你一直记得她的歌声，有着金属质感的清亮的歌声。

你说，白玛，你还是那么美丽。

可是，你总觉得在她明媚的笑容后面透出一股无以名状的忧伤。

不知为什么，你突然想到了拉姆。心里生出一丝担心。你问白玛知不知道拉姆的情况，她去墨脱已经走到哪儿了，是不是已经到墨脱了？白玛没有回答。只是忙着安排你的住处。

 

白玛安排你们住到五世嘉木样故居，那是拉卜楞寺五世活佛诞生和童年生活的地方。

院子里栽满鲜花，传统藏式风格的建筑，你们一见就喜欢得要欢呼。

有标准间，洁白的床单，热水淋浴，像宾馆一样。也有藏式客房，房间外一条长长的回廊，空旷、绵延、幽深。胡子大哥说要住这里，后来却也没住。你说，我们这些人，总是被城市，被所谓先进、文明宠坏了，宁愿要有热水澡、白床单。

主人带你们参观他的客厅。那样的装饰，色彩浓烈、艳丽，像是要将所有生命的颜色喷薄而出，不留余地。发挥到极致，没有罅隙。照理该是具有压迫感的，但是在幽暗的光线中却有一股沉静之气。让人直想留下来，用一个下午，坐着喝喝茶。

 

胡子大哥和岚妹妹，扔下行李就沉浸在这藏式建筑的色彩和造型中了，似乎要把每个角落都拍下来。晓汐站在院门外，和几个孩子们聊天玩游戏。你和白玛在院子里，安静地站着，看着他们。

你又感受到那种忧伤，如潮水一样漫上来，似乎要把人淹没。

白玛。你叫了一声，探究地看她。

她抬起头，看看天，轻声地说，拉姆姐姐，她，掉河里了。

什么？掉河里了……？

白玛从天空收回目光，扯出一丝笑容，说，冻感冒了。河水太凉。还在竹卡子休养呢，过几天才能进墨脱。

你想象着拉姆掉河里的狼狈样，忍不住想笑。你知道，拉姆身体壮实，感冒不会有大事的。你说，白玛，没事，别担心，拉姆身体好得很，很快就恢复了。

白玛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我也是这样想

 

晚饭在白玛家，她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高原的夜来得很迟，8点多了天才开始黑。小城的灯光渐次亮起。商店的霓虹灯亮得很孤单，并没有交相辉映的一大片。这里几盏那里几盏，零零落落。广场上的音乐放得很响，很多人在跳舞。格萨尔王的雕像下，有人在摆摊，卖一些饰品和小日用品。

这是一座热闹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城。

然而，当你站得高一些，看得再远一些，你会发现，四周莽莽苍苍的一片黑暗。灯光并不能照得多远，只有这一片的亮光，衬托出四周那无边的夜色越发黑暗了，如同围着一块巨大的黑幕，光线被挡在这黑幕里面，不能投射到更远的地方。

在荒凉的原野上，人类，只有聚集在一起，才能获得力量和勇气，才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