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鲁盖尔 Brueghel
我自己知道的第一位艺术家是老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hel the Elder)。更确切地说,我对他本人并不像对他的作品那样了解。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母亲给我看了一本16世纪佛兰德艺术家作品集的彩色复制品。在我写作的当下,这本书刚好就放在我面前。重新翻开它,我再次触碰到往日栩栩如生的记忆。第一次看到这些画作时,我为它们深深着迷。它们构筑了一个传奇的世界,满是梦幻、童话、奇形怪状的事物,有长得像鱼的人和长得像人的鱼,也有大雪覆盖下的村庄和享受着简单乡下时光的掉光牙齿的农民,以及残酷的死亡和坠落的天使。当时我不曾想到这些作品都是同一个人所画,也不会去想它们诞生于400年前是多么地异乎寻常。但我感受到,它们展示了一个如此真实而自洽的世界,走进它的感觉无比美好。
后来我一旦看到这些画作,就常常会回到那个时刻。《盲人的寓言》(The Blind Leading the Blind)中,一个滑稽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列队,六个盲人蹒跚地跟着彼此,掉进前面的沟壑。还有预示着世界末日的《死神的胜利》(Triumph of Death),昭示着20世纪战争场景的荒芜和毁灭性,画面近处是平民在大屠杀中互殴,远方则上演着一场中世纪般的敦刻尔克撤退。而《贤士来访》(The Adoration of the Magi),则描绘了下雪的佛兰德村庄,唤醒了沉睡的冬天,这幅画最适合在客厅的火炉旁欣赏。在《愚者天堂》(Fool’s Paradise)里,三个因过度放纵而昏睡的人,他们的身体撑破了衣服,带着勃鲁盖尔笔下农民的典型特征——令人感到心满意足的球状身形。《巴别塔》(The Tower of Babel)里,耸入云霄的巨型建筑呈现出“华丽的妄想”(folie de grandeur),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细节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当你试着用乐高或者迷你砖(英国建筑玩具)复制它时,它会令你沮丧到发狂。还有《伊卡洛斯的坠落》(The Fall of Icarus),一个飞向太阳的年轻人,因翅膀熔化而跌落下来,他撞上大海的那一刻被定格在画里,苍白的双腿仍然拍打着碧蓝的海面;但是相对于这小小的一隅,画面的前方还有一片更大的海洋风景:农夫正在耕田,牧羊人放牧着他的羊群,还有一个打渔者,以及各种各样的帆船在海面上摆动前行。
现在,比起购买当代艺术作品的人,那些收藏古代经典作品的藏家仍占少数。其主要原因在于,一些古代大师距离我们过于久远,并且他们大多数都醉心于昏暗晦涩的《圣经》或古典肖像学。但是,勃鲁盖尔是少数几个容易让现代观众产生共鸣的古典大师之一。勃鲁盖尔笔下的世界光怪陆离,但是本质的人性却在其中得以永存。除此之外,勃鲁盖尔的作品还曾为两首20世纪的精美诗歌带去了灵感:约翰·伯恩赛德(John Burnside)的《彼得·勃鲁盖尔:滑冰者和鸟陷阱的冬日风景,1565》(Pieter Brueghel: Winter Landscape with Skaters and Birds Trap,1565),以及威斯坦·休·奥登(W. H. Auden)在《美术馆》(Musée des Beaux Arts)中对于《伊卡洛斯的坠落》的冥想。至今,勃鲁盖尔画作中的人物仍旧能跨越世纪与我们交流。这种交流,是吸引收藏家们与过去的艺术进行对话的重要前提。
耸入云霄的巴别塔
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细节
Pieter Brueghel, The Tower of Babel, oil on panel, 15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