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如何突围低增长的困局？

——殖民地和战争

罗曼·罗兰说，在托尔斯泰去世以后，欧洲就失去了道义上的明灯。

在失去必要的经济平等以后，纯粹的市场经济不仅失去了道义上的明灯，而且还失去了持续高速增长的路径。

在产业革命以后，英国面临严重相对贫困导致的严重的生产过剩和资本过剩，导致有效需求严重小于总供给，经济面临长期的结构性困局。这些问题如不解决，经济将面临长期的低增长，产业革命将缺乏足够的市场规模和利润规模。

怎么办？政府为经济寻求出路，在现代西方历史中可谓源远流长。西方政府从来不仅是守夜人，它和它所代表的利益集团还赋予它重要的经济功能，一直扮演着帮助经济走出困局和持续发展的任务。

如何突围低增长的困局？大英帝国的精英曾经这样自问。

他们选择的出路就是殖民地和战争，为过剩产品和资本寻求世界市场。剩余资本在海外进行大规模投资，伦敦成了世界的金融中心。为了寻求和瓜分世界市场，资本同政治权力结合起来。政治和武力成了开拓世界市场的主要手段，征服成了推销过剩产品和资本的主要方法，殖民地和战争成了解决总需求不足的有效杠杆，将军和士兵成了最有效的推销员。这种资本逐利动机推动下的殖民主义或半殖民主义所带来的巨大灾难，我们中国深有体会。这种建立在其他民族痛苦基础上的增长模式，来源于市场经济内需不足导致的对外扩张的利润冲动。

资本的逐利动机同政治权力的结合，其实早在重商主义时代就形成了。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期的殖民主义时代，这种政商联姻以帝国主义的形式走到了极致。

在那个时代，帝国主义其实就是身着制服佩戴肩章的私人资本。比如鸦片战争中的坚船利炮就是全副武装的资本。

看见地平线上的东西，不算远见。有历史眼光的政治家，能够看到地平线以外的东西，在太阳升起以前看到日出。19世纪中后期，英国保守主义政治家本杰明·迪斯雷利在看到国内不平等对社会的撕裂和对经济的负面作用的同时，也看到了扩张大英帝国以缓解市场压力的必要性。他看到了二者间的联系。他一方面批判国内的不平等，指出“从诺曼人征服英格兰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有那么多的人身受奴役”，他这样批判他所处的时代。为此，他建立了“进步的保守主义”，试图缓解经济不平等，并推出许多社会福利政策，以缓解阶级矛盾。他开创的这个西方保守主义的进步传统，比俾斯麦还早。另一方面他积极扩张大英帝国。把资本的营利动机植入帝国扩张的心脏，为过剩寻求海外市场，把大英帝国推到当时的极致。

大英帝国的衰落起于一战，终于二战。而英国保守党的进步传统，终结于撒切尔夫人。

这种通过寻求海外市场从而走出低增长陷阱的思路也表现在英国和欧洲的关系中。英国同欧洲大陆的历史是一部彼此纠结的历史。20世纪以前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在15世纪开始以前的漫长岁月里，英伦三岛被英吉利海峡同欧洲大陆分开。它是欧洲孤悬海外的边陲之地。从罗马帝国以后，它先后被开化的和不开化的大陆欧洲人征服统治。英伦三岛对欧洲的附属逐步终结于15世纪。激活这一过程的是航海技术的发明。航海技术以前，大洋是隔断世界的一个障碍。航海技术的发明把辽阔无际的大洋变成连接未知财富的高速通道。随着北美殖民地的诞生和开发，诞生了大西洋经济圈。谁掌握了海上通道，谁就掌握了世界的财富。为此，英国进行了几个世纪的争夺和战争。

17世纪是英国同西班牙和荷兰建立海外殖民地和争夺海上霸权的时期。到了17世纪末，通过战争，皇家舰队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它担负着保护从海外掠夺来的“财富”的责任。在17世纪，英国的欧洲战略还只是防止欧洲入侵英国，同时保证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把兵力投放到欧洲大陆，以保护自己的利益。它的欧洲战略还是防守性的。它的战略重点在大洋上面，捍卫着欧洲以外的财富来源。

到了18世纪初期的头20年，英国开始巨大的战略转型。这个转型在工业革命以后加速进行。此前，殖民地的建立主要是为了“获得财富”——黄金等贵金属和其他。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始，英国政府需要为过剩产品和资本寻求海外市场。殖民地的经济意义陡然增加。他们开始把自己看作全球贸易中心，开始用它的军事强权去敲开市场和保护贸易。大英帝国的经济利益延伸到哪里，皇家舰队就航行到哪里；大英帝国的市场开发到哪里，坚船利炮就开到哪里。为此它需要建立并捍卫一个拥有广阔的海外市场的“日不落”帝国。它的欧洲战略就变成进攻性的，就是要防止任何一个欧洲大陆国家成为欧洲大陆的强权。它担心，这样一个陆地强权可能最终会挑战大英帝国的海上优势，干扰日不落帝国，抢走它辽阔的海外市场。18世纪和19世纪的欧洲历史，就是敢谁冒泡，大英帝国就联合其他国家把它干掉的历史。总之，就是要防止任何潜在的竞争对手在欧洲大陆出现。

总结一下，二战以前的200多年，大英帝国的战略就是控制全球市场，防止欧洲大陆的强权兴起。17世纪同荷兰的海上战争，18世纪同法国的海上和殖民地与大陆战争（包括美国独立战争和拿破仑战争）,19世纪扮演海上警察。

通过战争寻求海外市场从而弥补相对贫困带来的总需求的缺口，为过剩产品和资本寻求海外市场，是攻击性战略，是这些战争的直接原因。如果没有这些海外市场，工业革命和其后大英帝国那些过剩的产品和资本将无法消耗，英国工业革命本身的历史将可能改写，英国的经济增长也要大幅度放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