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9章 剑魄泣残阳:残阳如血映孤魂
漠北的风裹着铁锈味,刮得人脸生疼。
刘家谷的军靴陷在黄沙里,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怪响。他盯着地平线上蠕动的黑影,忽然想起十年前新婚夜,谭慧妍鬓边簪着的并蒂莲。那时他正为她描眉,青黛笔尖在眉梢凝成滴墨,恰似此刻枪管上凝结的露水。
“敌袭!东南方!”
瞭望手的嘶吼惊破死寂。刘家谷反手抽出佩剑,剑身映着残阳,竟比新娘头上的九鸾凤冠还要耀目三分。他忽然想起昨夜巡营时看到的北斗,七颗星子连成的勺柄,不偏不倚指着谭家宅院的方向。
“放箭!”
号角声撕裂苍穹时,刘家谷看见敌将铠甲上狰狞的狼首。这图案他认得,正是三年前在周家大少书房密室里见过的图腾。那时他正为军饷发愁,周家大少却用十万两白银换得个镇北军副将的虚衔。
“家谷哥!”
清越女声惊破回忆。刘家谷霍然转身,但见谭慧妍的幻影立在沙丘顶端,喜服猎猎如火。她手中匕首横在颈侧,刃口已割破雪肤,血珠顺着刀脊滑落,在黄沙上绽开朵朵红梅。
“小妍!”
刘家谷的嘶吼惊飞满天枭鸟。他冲向幻影时,却见敌将的弯刀已至面门。生死刹那,他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也是这样挥剑劈开恶仆的棍棒,将她护在身后。那时她发间木簪硌得他脖颈生疼,此刻他铠甲下的素帕却已被鲜血浸透。
“叮!”
双剑相击溅起火星。刘家谷盯着敌将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忽然发现那双眼竟与周家大少如出一辙——都是鼠目寸光,都是贪婪成性。他突然笑起来,笑声惊得战马人立而起。
“你笑什么?”敌将用生硬的官话喝问。
“我笑你。”刘家谷的剑尖划过对方咽喉,“笑你不知死期将至。”
血花溅上喜服的刹那,他听见谭慧妍在身后轻唤:“家谷哥……”这一声唤得他肝胆俱裂,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直取敌将心口。枪尖穿透铁甲时,他忽然想起今晨新娘梳妆时,铜镜里倒映的喜烛。那时他正为她簪花,珠翠轻响惊飞了梁间双燕。
“参谋!左翼!”
副官的喝令惊醒刘家谷。他挥枪挑飞三名敌兵,忽然发现这些人的铠甲上刻着周家图腾——正是三年前他在省城看到的那些赃物。那时他正为军饷发愁,周家大少却用十万两白银换得个镇北军副将的虚衔。
“好个周家!”刘家谷的枪势愈发凌厉,“原来你们早与匈奴勾结!”
血战持续到月上中天。当最后一名敌兵倒下时,刘家谷的铠甲已被鲜血浸透。他踩着满地尸骸走向敌将大纛,却见下面压着个布包。布包蠕动着,传出婴孩啼哭。
“参谋,是……是汉人孩童!”
刘家谷的枪尖悬在婴孩眉心。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谭慧妍临终前将白绫系在房梁时,窗外桃花开得正好。那时他正率部突袭敌营,回来时只见到她冰冷的尸身,和襁褓中这个不知来历的婴孩。
“放了他。”刘家谷突然收枪,“我只要你项上人头。”
敌将怔住。他只见刘家谷从怀中摸出块发霉的喜饼,掰开时露出暗红色的豆沙馅。这颜色让副官想起战场上糜烂的伤口,想起周家大少临死前喷溅的鲜血,想起此刻仍在周家宅院燃烧的烈焰。
“这是小妍亲手做的。”刘家谷将半块饼塞进婴孩口中,“她说红豆最补心。”
婴孩的啼哭戛然而止。敌将突然暴起,手中弯刀直取刘家谷心口。电光火石间,刘家谷侧身避过要害,枪锋却已刺穿对方咽喉。
“你……你早知……”敌将瞪大双眼,血沫顺着嘴角滑落。
“我早知这孩子是你与周家所生。”刘家谷拔出长枪,“三年前我率部截获的密信,就藏在你书房的博古架下。”
敌将的尸身轰然倒地时,刘家谷忽然听见沙丘深处传来驼铃声响。他挥枪劈开沙丘,却见下面埋着数十具尸骨,个个脖颈间还留着齿痕。
“参谋,这些尸骨……”副官的声音在发抖。
“烧了。”刘家谷转身走向营地,“连同匈奴金帐。”
火光冲天而起时,刘家谷正盯着篝火旁的青铜酒爵。这爵是他从周家地窖挖出的陪葬品,此刻盛着的却是匈奴单于的血。他忽然想起昨夜坟前野蔷薇,那花白得瘆人,倒似她临终前被褥上的血渍。
“参谋,省城特使……”
“让他等着。”刘家谷突然挥枪劈开酒爵,看着血色酒液在黄沙上蜿蜒成河。这场景让他想起十年前新婚夜,她腕间的红豆手钏在火光中绽开,露出里面发霉的豆沙馅。
“参谋,这……这可是匈奴圣物……”
“我要的从来不是圣物。”刘家谷转身走向帐篷,“我要的是这天下,再无第二个周家。”
子夜时分,刘家谷仍在沙盘前独坐。烛火映着他铠甲上的血迹,在帐壁上投下狰狞影子。他忽然想起那年省城灯会,她非要拉着他猜灯谜。谜面是“红豆生南国”,打一字。他猜不出,她便踮脚在他耳边说“是‘怦’字,因为心动了”。
“你瞧,我心动了十年。”刘家谷抚过沙盘上刻着的“谭氏慧妍”,忽然挥枪在沙地上刻下新字。枪尖与沙粒相击,迸出串串火星,倒似那年喜堂里的红烛泪。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省城特使终于策马赶到。他老远便望见大营前矗立着根旗杆,杆上挂着数十颗头颅,最顶端那颗留着两撇鼠须,正是镇上的师爷。
“他……他这是……”特使转头看向副官。
副官沉默着递上封血书。那是刘家谷昨夜用枪尖刻在沙地上的遗言,字迹龙飞凤舞,却字字泣血:
“余生十载,皆为复仇。今仇已报,当随妻去。唯愿来世,再续前缘。”
风过处,沙地上的“谭氏慧妍”忽然幻化成朵朵白花。副官知道,这是刘参谋用匈奴金库的金银换来的奇花——名唤“相思子”,花开时形如红豆,却白得瘆人。而那位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刘参谋,正躺在沙丘背阴处,胸膛插着半截断箭——正是昨夜他从敌将尸体上拔出的那支。
特使的喝问卡在喉咙里。他只见刘家谷的佩剑插在沙地中,剑身上刻着“慧妍”二字,字迹娟秀,分明是女子手笔。而那位本该躺在坟中的谭慧妍,此刻却抱着婴孩立在沙丘顶端,喜服猎猎如火,发间并蒂莲在晨光中绽开血色花瓣。
“家谷哥。”她轻声唤道,“该回家了。”
刘家谷的眼皮动了动。他看见谭慧妍的幻影正在消散,发间木簪化作点点荧光,没入他胸前的素帕。婴孩的啼哭声渐行渐远,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临终前将白绫系在房梁时,窗外桃花开得正好。
“小妍……”他伸手去抓,却只握住把黄沙,“等等我……”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时,刘家谷的尸身开始发冷。副官发现他手中攥着半块喜饼,豆沙馅已干涸成褐色的痂。而十里外的乱葬岗上,谭慧妍的孤坟前突然绽开大片野蔷薇,花色血红,竟似新妇嫁衣。
牧羊人说,那夜他们看见两道魂魄牵着手走向月亮。女的穿着喜服,男的披着铠甲,腰间佩剑上刻着“慧妍”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们走过的地方,荒漠生出绿洲,枯骨开出红花,连风里都带着红豆的甜香。
而省城特使带回的密报上只写着八个字:
“刘家谷叛,伏诛漠北。”
历史总会记住该记住的。就像沙丘会记住马蹄,黄沙会记住血痕,而那柄刻着“慧妍”的佩剑,终将在百年后被考古学家从沙海中掘出。剑身已锈迹斑斑,唯有“慧妍”二字清晰如昨,仿佛主人昨日才将剑入鞘,准备踏上那条通往乱葬岗的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