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面临风暴
听到莫里斯口中的“风暴近在眼前”，最先有反应的并不是北山，而是那些因北山同意而在船长舱室享受温暖的水手们。
他们立刻起身，穿上厚实的外套，片刻不停地跑向舱室外。
莫里斯紧贴着门边，让水手们快速通过，满意的点了点头。
常年在海上的人都知道风暴意味着什么，而他的水手们一如往常的没有松懈，不需要他特别命令就直接返回各自的岗位去了。
北山此时也站起身，看了莫里斯一眼，然后对舱室里还有些未反应过来的炉石等人说道：“我们也出去看看。”
裹紧身上的狐狸皮毛大衣，北山靠在船舷处，他这时候才发现船队正停靠着一座小岛旁，每艘船上都有水手举着橡木桶，朝小岛深处快速跑去。
“这是我们能停靠的最后一个地点，所以需要把船上的淡水补满，接下来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获得补充。”莫里斯在北山身边开口解释。
北山点点头，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他舅舅萨尔提供的那副航海图。
在图的最上边，就标注了眼前这座停靠的小岛，被取名为“风暴之门”，意思是从这里开始就会面对北海的风暴。
而之所以他会于一瞬间想起，是因为这段时间在船上，为了让不陷入枯燥的心绪中，他和炉石等人都特意找了些事情去做。
比如炉石，他对船长的工作产生了兴趣，虽然他的个子实在不合适。
而特鲁，精力旺盛的狂战士，是个非常符合成为打下手的角色。
亚斯和护卫们，他们在北山的建议下，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个半合格的水手。
莱特则做起了本职，经常往返各艘船上，治疗因意外而受伤的水手们。
最夸张的是亚德，好像不论任何时候这个沉默寡言的伙伴都能保持平静，总是立于船头什么事都不做。
至于北山，他给自己找的事情，就是向莫里斯学习一些航海知识，懂得了不少相关的术语与技巧，那副航海图上的所有标记点也因此成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他回过神，把目光转向天空的北方，大约三十海里之外，北方的天际堆积着诡异的黑色云团，云层中不时闪过青白色的电光，同时还有隐隐的轰雷声传来。
“那就是风暴所在？”北山对莫里斯询问了他其实清楚的问题。
莫里斯也把目光看了过去：“是的，副会长，那就是四大商会的探索船队始终无法逾越的地方，之前有几次胆大的探索队把海船驶去了那里面，然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听起来很危险，真不知道之前南疆的船队是怎样穿越过去的。”北山暗暗点头，随即又问道，“那片风暴云会过来吗？”
莫里斯回想了一下，回应道：“根据之前探索队的航海日志，大多数情况下风暴是不会飘过来的，但偶尔有几次也会偏离轨迹，直接降临到这里，而根据我的经验，眼前的这片风暴云很可能会飘过来。”
“这样吗？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太好。”北山略露出一丝苦笑，取名为“幸运号”的座舰似乎没带来幸运。
他回过目光，看向小岛，举着橡木桶的水手们如同蚂蚁一样，从四百艘海船中上上下下，不断搬运着装着淡水的木桶，没有丝毫停顿，他们看起来都很清楚风暴的确近在眼前。
北山微微侧头想了想，忽然又问道：“莫里斯，根据这些天和你学习的航海知识，我记得你说过面对风暴最好的躲避方法是停靠在海湾，可从现在那些水手们的动作来看，似乎我们是要尽快的驶离这里，我们为什么不把船队就停靠在此？然后休整一晚后再去面对风暴？”
莫里斯解释道：“副会长对于航海知识的掌握速度，是我这十年来见过最快的人，但您说的不符合我们现在的情况。”
他说着嘴角勾勒出微笑，不过那笑容里，并未出现对北山这个才了解航海之人的嘲笑，而是一种耐心的体现。
他指向小岛轮廓的边缘，接着说：“‘风暴之门’看起来是个天然的避风港，但其实在它的四周暗藏着许多礁石，之前探索的船队如果抵达这里，都是趁着涨潮时过来，因为落潮后就会露出那些狰狞的獠牙。”
北山恍然，随即心里泛起小小的尴尬，他的确对航海还一知半解，并未进入深层次了解的地步，在船上时向莫里斯学习，也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
莫里斯的解释已经足够明确，现在这四百艘海船之所以能够停靠，正是因为此时处在涨潮期间，能够通过海底的暗礁，但要是一直停靠在这里，等风暴裹挟着海浪袭来，那船队会是怎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搬运淡水还来得及吗？”北山担心万一耽误太久，船队还未离开，结果风暴就袭来了，那因为海浪拍击下的大部队都会触碰暗礁而沉没。
莫里斯很轻松自信的点点头：“副会长放心，风暴大概还要两个小时才过来，而我们半小时内就能够全数离开，说起来副会长您还不知道，最近的一次探索是在三年前，而我就是那次探索的船长。”
北山深深地看了莫里斯一眼，难怪他舅舅会把莫里斯安排过来，原来是个对已经探索清楚的北海都足够了解的专家，这让他再次感谢起舅舅的贴心。
“我还有一个问题，那片风暴，我们能不能绕过去？”问出这句话的北山多少觉得有点心虚，刚才那个停靠的提议就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面皮发烫。
而果然，莫里斯摇了摇头：“没办法，那些风暴从极东一路漫延至极西，范围太大，四大商会之前的探索并不是没想过先朝东西两方航行，然后再绕过去，可就算再航行两三千海里也看不到风暴的尽头。”
“这么说，我们除了直面风暴，没有其他选择。”北山故意带起了一丝开玩笑的语气，希望以此冲淡一下即将面对未知的紧张感，同时内心又感慨起不知道南疆的船队是如何通过风暴，找到目的地，还把信息传回去的。
“是的，副会长，我们只有直面风暴。”比起北山，莫里斯脸上看不出任何紧张的感觉，或许是他对自己的经验很信任，也或许是常在海上见惯了风暴的来袭。
半个小时后，搬运淡水的水手全部返回了船上，在莫里斯的命令下，“幸运号”率先驶离了“风暴之门”这座小岛的区域，其余的船只也纷纷跟随其后。
离开暗礁的危险海域，“幸运号”率先收起风帆，朝向风暴所在的区域缓慢航行，整个船队也在带领下做着同样的动作。
“现在风暴已经能影响到我们，如果不提前收帆的话，我们会被狂风吹向相反的方向。”莫里斯双手掌着船舵，目光紧盯着前方，同时对站在他身边的北山解释道。
北山也一直看着越来越近的风暴区域，回应道：“你是我的船长，也是船队的领航者，一切都听你的，愿上神庇佑我们的航行。”
说完这句，北山不由笑出了声，他想到了炉石之前的调侃，好像他最近真的受到了莱特的影响，越来越像个牧师一样，动不动就念起上神庇佑的话语。
莫里斯并不知道北山在笑什么，但受到感染的他也笑了起来：“上神肯定会庇佑我们的，对了，副会长您真的不打算进入船舱躲避吗？”
刚才他就建议过北山，希望北山最好还是到船舱里去，甲板之上随时都可能迎来危险，一个不好就会掉入海中，而在风暴的袭扰中，掉入海里后根本无法获得救援。
“不用，我想以我的实力，风暴还吹不走我，而且我也想见识一下大海上的风暴，这还是第一次。”北山又一次拒绝，还有句话他没说，那是他觉得船队是为了他的目的才要穿越风暴的，他应该留在甲板上，和所有人共同面对。
“那好吧，但是您一定要小心。”莫里斯没再劝导，“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去中甲板的位置，那里会安全一些。”
中甲板要比莫里斯掌舵的驾驶甲板低两层，又叫做起居甲板，从那里可以通往船舱，如果遭遇风暴的侵袭，相对低一点的地方肯定会比驾驶甲板更安全。
北山没再坚持，听从了莫里斯的建议，笑着点了点头，走下甲板与甲板之间的扶梯。
来到中甲板主桅杆的旁边，北山对正扶着桅杆看向风暴的炉石问道：“你怎么没进船舱？”
“你也不是没有进去？”炉石反问道。
北山扯了扯嘴角：“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是五阶‘武将’，你个魔法师这么脆弱，不进入船舱小心被风吹走，就像之前在克尔伊目山差点被吹走一样，不过这次的环境我可没把握再抓住你。”
“而且，”他扫视了圈甲板，“你没看莱特他们都进去了？”
刚才莱特等人跟随北山出来看过风暴之后，很快就回到了船舱里，包括那些相对已经熟悉水手岗位的护卫们，眼下的情况他们没能力去帮忙，留在甲板只会添乱。
炉石翻着白眼耸了耸肩：“我会很快进船舱的，我只是在看那片风暴，那里的自然元素很紊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一样。”
“什么东西？”北山立刻发问，马上就要进入风暴区域，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其他的意外。
“用你的话说，好歹也是五阶‘武将’的人，而且还同时是五阶‘上召唤师’，你不会用自己的【印】去感受？”炉石淡笑着说道。
“靠，”北山低声骂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是在卖关子。”
说罢，北山也就立刻催动起右手中的五个【印】，而当【印】在掌中流转出淡淡的青紫色光芒后，他瞬间就察觉到了炉石说的搅动自然元素的东西是什么。
“好奇怪，为什么那片风暴云里的区域，有那么多魔素在聚集，还不断地从东向西流动，像风一样。”北山皱起了眉头。
炉石摊开双手，脸上的神情却毫不紧张：“谁知道呢？”
北山看向炉石，对方这幅悠哉模样让他又好气又好笑：“你肯定知道，能不能不卖关子了？要是真有问题，这是我让莫里斯通知船队转向的最后机会。”
炉石瞧见北山语气着急起来，终于露出满足的表情，这才解释道：“放心，以我的经验来看，不会有其他什么危险。”
“你知道的，魔法师释放四系魔法，就是以魔素去催动自然元素，其实反过来自然元素也会影响魔素的流动。”
“我曾经还在科威比特的时候，遇见过几次海上刮来的飓风，那飓风里魔素紊乱又活跃，和眼前这风暴云里魔素流动倒有几分相似。”
“哦？还会这样？”北山表示怀疑，“你确定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
炉石再度翻起白眼：“问了我又不信我，那你干嘛问，真是的，这本来就是自然元素中的自然反应，就像你现在燃起个火把去感受的话，也能在火焰中察觉到魔素被火元素吸引，如果要说影响，那也只会是风暴本身。”
“靠！”北山又骂了句，一巴掌拍向炉石，“那你干嘛故意卖关子，吓我一跳，这种事根本不好笑。”
炉石侧身躲开了北山的巴掌，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这不是看你紧张，活跃下气氛嘛，别总打我的脑袋，会让人变笨的。”
北山无语，看着炉石长出了口气：“我说真的，要是你不总是在需要正经的时候不正经，那你就是个完美的朋友了。”
“不完美才是这世上的常态。”炉石冒出句富含哲理的话。
北山不由揉了揉眼睛，调侃起来：“你之前还说我受到了莱特的影响，我看你才是，越来越有神棍的资质了，能说出这句话的一点也不像你。”
“其实，我想说，这还是受你的影响，而你才是受到莱特的影响，这大概叫做传递效应，你也是‘毁人不倦’。”炉石说完这句调侃的话，连忙头也不回地跑向船舱，好像生怕晚上一秒，北山的巴掌就会再次和他的脑袋进行亲密接触。
北山看着炉石一溜烟的跑进船舱，还贴心的把舱门关紧，这才放下半举起的手，他刚才的确有拍过去的想法，不过炉石的插科打诨，好像也真的让他有些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家伙。”他低声笑骂一句。
这句低语的话音才一落下，一阵刺骨的寒风就突然席卷甲板，气温在眨眼间下降了至少二十度，船桅上瞬间结出一层薄冰，黑色云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船队压来，原本平静的海面开始翻涌起不自然的波浪。
随即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暴炸裂声从天空响起，瞬间钻入耳朵。
数道银白的闪电划过，分不清是出现在黑云里，还是出现在海面上，翻涌的海浪也越来越凶猛，一卷接着一卷，不断地冲击着海船。
“所有人站好自己的岗位！通过旗语和灯语向后传递，让船队跟随‘幸运号’航行！”莫里斯大吼着，豆大的雨点扑向他的脸庞，在极短的时间内遮挡了他的视线，但他仍旧镇定地发布着命令，双手死死地抓着舵盘。
这一刻，风暴正式降临！
北山的一只手紧紧抓着主桅杆上缠绕的固定绳，咸涩的海水不断拍打在他脸上，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莫里斯正声嘶力竭地指挥水手们不断调整“幸运号”唯一一面没落下的船帆。
那是呈三角形的后桅杆帆布，负责整艘船的方向，莫里斯正和水手们配合着细微调整“幸运号”前进的方向。
他的目光再向后延伸，其余的海船也紧跟着“幸运号”，一船接着一船的排成一列长队，在汹涌咆哮间不断的起伏，在滔天巨浪中像片树叶般无助的颠簸。
天空的明亮早已不再，只有昏暗的黑云笼罩住他目光所及之处，闪电不时划过，雷声不停传来，雨点在寒冷下也变成了冰雹，夹杂着锋利的冰晶从天而降，在海面上砸出无数细小的漩涡。
“前方漩涡！左满舵！”莫里斯的吼声传开，几乎被风暴吞没。
北山隐约听见这个吼声，他连忙看向“幸运号”的前方，透过越来越沉重的雨幕，一个直径至少半海里的巨大漩涡，出现在他的眼前，出现在“幸运号”的右前方。
漩涡中心深不见底，仿佛通往深渊的入口，他因此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莫里斯面色凝重，双手死死钳住舵盘，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船舵不会向右偏移，船身在狂风与巨浪的双重夹击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嘎吱声，艰难地朝着漩涡左侧航行而去。
与此同时，受到狂风不断的侵袭，那些经验丰富的水手们，也有些控制不住身形，但他们仍然没有谁脱离自己的岗位，全力执行着莫里斯的指令，死死地抓住尾帆的缆绳，防止尾帆被狂风吹偏。
北山的双手都已经紧紧扣在主桅杆的绳索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第一次看见那样巨大漩涡的他，只觉得那就像个狂暴的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低沉的轰鸣，想要把“幸运号”吞噬。
他立刻转过头不再去看，因为那漩涡的中心让他产生了恐惧的感觉，心脏也快速的跳动起来。
他能做的，只有相信莫里斯，相信这个船长，这个领航者，能够带领这艘船、这支船队，越过这个漩涡，穿过这片风暴。
“幸运号”在莫里斯的操控下，艰难的航行在漩涡边缘，尽管这艘五桅帆船有着足够的体量，但还是被漩涡的吸力牵扯的摇摇欲坠。
每一次船身的剧烈晃动，都伴随着距离漩涡中心更近一点，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狂风之下，在漩涡的吸扯当中，莫里斯的身姿却纹丝不动，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礁石，他眼神坚定的盯着漩涡的状态，一根手指则在有节奏地上下摆动。
“前桅！开帆！”
当“幸运号”被吸力拉扯，不可避免的滑向漩涡中心，即将来到距离中心一半位置的时候，莫里斯猛然爆发出新的指令，穿透狂风形成的隔断，传入甲板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哗啦”一声，站在前甲板的水手们，奋力扯下早已握在手中，固定着前横桅帆布的帆索，灰白的帆布在一瞬间落下，于狂风中肆意鼓动，发出猎猎呼啸。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从船头传来，“幸运号”猛地一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拽了一把，包括北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踉跄几步，但很快稳住了身形，看见漩涡中心快速远离自己的视线。
跃出漩涡，莫里斯的声音再度传来：“不要松懈！继续向前航行！风暴无法征服我们！”
北山则长出了口气，猛烈跳动的心脏也能稍稍归于平静，他知道至少第一个面对死亡的危险，已经被抛在了身后。
他把目光再次看向前方，笼罩天空的风暴云看起来还是那样无边无际，正张牙舞爪地宣示着它的威严，狂风依旧在耳边呼啸，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试图将“幸运号”重新拖入深渊。
这一刻，北山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虽然他身处“幸运号”，旁边有许多身影陪伴，但却只感觉自己如同孤身一人，在这汹涌风暴中带着未知的恐惧踽踽独行。
“愿上神庇佑我们。”他心中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