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世之才 百代之师——亚圣孟子传(1)
舜亦人,吾亦人也,
有为者亦若是。
孔子死后107年,孟子诞生了。
比起孔子活动的春秋时代,孟子生活在一个更为动荡、混乱与凶险的时代。
一个武士喋血、处士横仪、豪杰辈出的时代;一个刀与剑、血与火、眼泪与狂笑、希望与绝望的时代。这就是以“攻伐为贤”的战国时代。“开疆拓土”与“霸业一统”写在这个时代猩红的旗帜上。
公元前386年,位于山东的强大的齐国,被宰臣田氏所篡夺,孟子的诞生,是在田氏篡齐后的14年,即公元前372年。历史选择了孟子作为这段动荡岁月的见证人与批判者。
一、孟母三迁
孟子,名轲,字子舆,是春秋时鲁桓公分化出来的三大家族(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之一的孟孙氏的后代。这三大新兴贵族,以世卿身份长期左右着鲁国政治。季孙氏权力最大,世袭丞相职,叔孙氏世袭司寇职,孟孙氏世袭司空职——掌管全国土地兼管工程建设。孟子先祖的谱系是庆父(仲孙)—孟穆伯—文伯—孟献子—孟庄子—孺子秩—孟僖子—孟懿子—孟武伯—孟敬子—孟孙激。孟子的先辈不知什么时候从鲁国搬到了邹国居住。
孟子3岁的时候,父亲孟孙激就因家境贫寒而劳累过度致死。所以,教育孟子的重担就全都落到了孟母身上。孟母娘家姓仉(zhāng),系鲁国的名门之一。她自幼聪慧过人,又受过良好的教育,故而知书达礼,颇晓诗文。孟孙激死后,孟母就带着孟子居住在邹马鞍山西麓之凫村。凫村不远,东有沂水和四基山、马鞍山,南有泅水支流,往北可达鲁国国都曲阜,倒也是块山环水抱、钟灵毓秀之宝地。不过,离孟子家不远处有一大片墓地。平常出殡、送葬的人都从他家门口经过,一路上吹吹打打、哭哭啼啼,每逢扫墓季节,前来祭奠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显得极为热闹。孩子们最善于模仿,见大人如何,他们便如法炮制。孟子住在这么一个环境中,耳濡目染的无非是殡葬、筑埋以及吊祭活动,所以他一会儿假装孝子贤孙,哭哭啼啼,一会儿装着吹鼓手的样子。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嬉戏时,玩得最多的也是殡葬那套玩意儿。
孟母看到儿子这种样子,心里非常难过。她也暗暗地责备自己平日管束不严,但又想,小孩最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在凫村这种偏僻的地方,接触到的无非是些殡葬筑埋的粗人,哪里谈得上学习什么好的东西呢。还是搬家吧。不久,孟母从凫村迁到了庙户营(今山东邹县城西北三华里处)来居住。庙户营是座很大的集镇,来往的人很多,镇上杂货店、茶馆、饭庄、陶器店、榨油坊,应有尽有。孟子住家的西邻是打铁的,东邻是杀猪的。才搬去没多久,孟母又觉得不对劲。孟子不但没有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而且经常为集镇的热闹景象所吸引,溜出家门逛街去了。尤其是那些蝇头为利的商贾和小贩,他们那种论斤计两的做生意方式,以及沿街吆三喝四的叫卖声,最能吸引小孟轲的注意和兴趣。日子一长,买卖人的声音腔调、姿势动作,孟子已经学得惟妙惟肖了。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于是到处打听,准备再次搬家。最后,在城东的学宫对面,找到了一间房子,就立刻搬了进去。学宫里面书声琅琅,附近进进出出,全是些循规蹈矩的读书人,这可把小孟轲深深吸引住了。他经常到学宫门前张望,有时还看到老师带领学生演习周礼。孟子十分羡慕,也跟着学习礼仪,在行为上模仿那些人的规矩。不久,孟子就进入这所学宫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
有一天,孟子从学宫里放学回家,母亲坐在机前织布,问起他最近学习的情形。孟子漫不经心地应道:“马马虎虎。”孟母心里一沉,脸色陡变,顺手抄起剪刀,“噌噌噌”,将织机的经线剪断,麻线纷纷垂落,几个月的工夫毁于一旦。孟子被吓蒙了,他清楚,母亲和自己的生活、学习费用,全来自母亲绩麻换来的一点小钱。但他仍然没有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对自己生这么大的气。他低声问母亲为什么这么做。孟母噙着眼泪,长叹一声:“儿啊。你可知道。为娘这样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们的生活,”孟子低着头,啜嚅道:“还有孩儿的前程。”
“是啊。可是你不专心读书,就像断了的经线一样,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呢。我的辛苦,岂不白费了吗?儿啊,你伤透了为娘的心了。”
从此,小孟子在学宫里的学业蒸蒸日上,深受老师们的钟爱和同学们的拥戴。他8岁入学宫,到这时已经精通六艺了,尤长于《诗》、《书》和《论语》,还射得一手好箭。此时的孟母,深感孟门有幸,满怀着儿成可待的喜悦。
二、问道兴教
为了加深对儒学的理解,在学宫师友们的鼓励下,孟子决定离开学宫,访求名师,增长见闻。而鲁国理所当然地成为他游学的首选目标。鲁国离邹国不远,又是孟子先祖故国,更重要的是,“周礼尽在鲁矣”,鲁国是儒学的发祥地,是孟子所深深敬爱的孔老夫子生息的地方。游学而到鲁国,就如游泳而至江海,采玉而至蓝田。孟子要让自己真正浸染在儒家的文化空气里。
到达鲁国之后,孟子首先参观了曲阜各处的名胜古迹:周公庙、鲁桓公大庙一带殿堂嵯峨,飞檐斗拱,金碧辉煌;少昊陵一带树掩殿陵,蓊蓊郁郁;颜母庄陋巷故址,飞甍翘檐,碧色参差;城东南的尼山是孔子的出生地,层峦耸翠,起伏逶迤。他尤其要去曲阜城北泗水岸边的孔子葬地——孔里,追怀他衷心敬爱的这位儒学先圣。
游览之后是寻师访友,经过长时间走街串巷、登堂入室的寻访,孟子对儒家思想及其派系,比起在学宫里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而言,有着更加深入、细致的认识。
他了解到,孔子殁后,儒家分成了各种流派,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等。而这些分派最早起源于孔门弟子子夏和子游等在学说传承上和曾子一派的对立。曾子重视孔子学说中人文精神的忠恕诚信之德,而子夏、子游他们则着重形式的礼仪及实际的政务。曾子的学问传给了孔子之孙孔伋,即子思。孟子经过推敲,认为曾子学派为儒家的正宗,因而决定学习曾子这一派系。然而,孟子访鲁时,不仅子思早已作古,连其子子上业已没世,只有拜子思的门人为师,受业于子思的门人。年轻、聪颖而又满怀求知热忱的孟子,在鲁国国都定居下来,专心致志跟随子思的几位门人悉心求学。
孟子在鲁国求学期间,曾子、子思一派的儒学观点深刻地影响着这位成长中的年轻人。这从孟子晚年著述的《孟子》中可以见出。比如,曾子重视孝道,认为“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孟子主张厚葬久丧;曾子主张“吾日三省吾身”,孟子重视自我修养;子思说“不诚无物”,孟子声称“万物皆备于我矣”;曾子说:“仁以己任”,“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孟子以天下为己任,他说过“威不能屈”;子思的“中道”观、“诚”的思想及五行相生学说,也深深影响了孟子。
孟子的思想飞速地走向成熟,他对经典微言大义的阐发,他滔滔不绝的辩才,他高远的志向,连他的几位老师都自叹弗如。许多青年子弟都表示要拜孟子为老师,孟子的老师们也不再把他当作自己的学生看待,而是与他共同切磋,共振儒学道统。至于孟子,他对孔子最为敬仰,他不希求高官厚禄,只是一心想振兴儒学以匡时弊、行王道。他深惧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即将湮灭,曾感慨地说:“从尧、舜到汤,经历了五百多年,像禹、皋陶那些人,便是亲身看见尧舜之道而知‘道’的;像汤,便是只听到尧舜之道而知‘道’的。从汤到文王,又有五百多年,像伊尹、莱朱那些人,便是亲自看见而知‘道’的,像文王便只是听到而知‘道’的。从文王到孔子,又有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那些人,便是亲自看见而知‘道’的;像孔子,便只是听到而知‘道’的。从孔子一直到今天,一百多年了,离开圣人的年代还不远,距离圣人的家乡这样的近,然而已经没有亲见而知道圣人之‘道’的人了,以后恐怕连传闻而得知圣人之‘道’的人都没有了!”孟子想要实现孔子未竟的仁政理想,他要一身承担孔子未完成的道统使命,游学期间的日日夜夜,他热切地、赤诚地学习、冥思、钻研,自信已能对孔子的学说有所传承和发扬了。
孟子的声名在鲁国各处传开了,甚至连鲁君也听说了这位邹国来的年轻人。但他认为这不过是一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伙子罢了,因此对他置之不理。
孟子却想大干一番事业了。既然在鲁国得不到任用的机会,他自然而然地想到归返故国,一来看望母亲,二来也想为祖国做点事情。
这日宴坐饯行,老师们问起孟子:“子舆,此番学成归国,意欲何为啊。”孟子朗声应道;“除以德服天下外,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弟子此次返国,欲效法孔老夫子兴杏坛,办教育,以先知觉后知;为天下广育治统英才,以行各位恩师及夫子之道。”
“子舆为教,以何为本?”其中一人间道。
“明人伦。必须兴办‘庠’、‘序’、‘学’、‘校’来教育人民。众所周知,‘庠’是教养之意,‘校’是教导之意,‘序’是陈列之意,即陈列实物以便实施实物教育。地方学校,夏代叫‘校’,商代叫‘序’,周代叫‘庠’;至于大学,三代都叫‘学’。目的无非是明人伦,阐明并教导人民人与人间的各种必然关系及相关的各种行为准则。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
“这些关系及相关行为准则,具体而言,指的是什么呢?”又有人问道。
“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五种关系是人与人的基本关系。人之所以为人,吃饱了,穿暖了,住得安逸了,如果没有教育,也和禽兽无异。圣人忧于此,便让契做司徒之官,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尧曾说:‘督促他们,纠正他们,帮助他们,使他们各得其所,然后加以提携和教诲。’人伦明而万民安,万民安而家国兴,王道荡荡,我辈之愿也。”
众位老师感叹不已。
人爽车轻,不到半日时辰,孟子已返回故土,看看已望得见学宫高大的门楣了。孟子心潮澎湃,桑梓一别,忽忽多年,如今宛然在目,却是旧日情状。人事如何?
孟子行前给母亲捎了信。孟母早已倚在门前,翘首而待,街上站满了围观的乡邻。
孟子劈眼望见,忙令车夫停车。自己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下车来跑到母亲跟前,“扑通”一声伏地跪拜:“不孝儿孟轲拜见母亲。”孟母搀起孟子。四目对视,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母亲老了。
第二天,邹国国君就派使者前来,举孟子为士。孟子的贤名国君早有耳闻,这次孟子回国,也是国君召请的结果。
孟子愉快地接受了邹国国君的征召。对他而言,这只是小试牛刀而已,他的理想是“布衣卿相”,辅佐仁君“一匡天下”,哪儿在乎一个“士”职?但孟子毕竟没有展露过自己的经天纬地之才,再说,“士”的主要责任是向君王进谏,为国家建设出计献策,也是一种有职守有言责的职务。因此,孟子接受征召之后,倒也很重视这一“士”职,经常进宫与邹君商讨治统大计。
然而,孟子用力更多的却是兴办教育。他清楚地知道,振兴儒学道统非一人一时之力能完成,必须向社会广泛宣传,未成气候,而达到这一目的最快捷的办法便是广收门徒、兴办私学。孔子如果不是广收门徒,育成弟子三千,英才七十二,他的思想哪能到现在还有这么深远的现实影响呢。虽说孔子之儒到如今分裂为各家流派,各道其儒,但毕竟仍然传承着孔子的儒学思想啊。况且,自己奉为正统的儒学,也是通过曾参、子思及子思的各位门人也即自己的各位老师传承下来的。还有,实现“仁政”、“王道”,平治天下,需要各色文武人才,兴办学校,得天下英才教育之,方能够供应国家的人才需求。
主意已定,孟子就到处活动,寻求各方面的支持。他首先取得了邹君的大力支持,赠黄金五十镒以资办学。缙绅乡老也纷纷解囊,并表示要把自己的子弟送来入学。
新的学校坐落在因利渠傍,背依山阜,真个是造化所钟,神秀所孕。门前碧水清浅,搴裳可涉,户外清风徐徐,鸟鸣成韵。
慕名而来就学于孟子的青年子弟接踵于道,络绎不绝。他们中间有各国人等,而以邹、鲁、齐人居多;很多人是寒门子弟,但也不乏膏粱公子、冠盖王孙。到孟子开始游说旅行之前,先后至邹就学于孟子的各国青年达数百人之多,均为一时才俊、名播天下,后世被封谥、配享于孟庙者凡十八人。他们是:
乐正克。复姓乐正,名克,鲁人,曾为鲁臣,孟子评其为:“善人也,信人也。”学古之道,为属辞比事之儒,优于天下,封利国侯。
万章。齐人,博学好问,与孟子多有辩难,封博兴伯。
公孙丑。齐人,洁净精微之儒,有政事之才,封寿光伯。
陈臻。齐人,封蓬莱伯。
公都子。楚人后裔,孟子称公都子学业好。封平阳伯。
陈代。封沂水伯。
屋庐子。复姓屋庐,名连。疑为魏人,曾著书言彭聃之法,封奉符伯。
高子。齐人,曾学《诗》于孟子,通声乐。年长于孟子。封泗水伯。
孟仲子。邹人,孟子从昆弟,亦游学于鲁,后学于孟子,著书论《诗》,毛氏取以为说,封新泰伯。
充虞。出自周克官人之后,以官命氏封昌乐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