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过年(2)
农民父兄们视种子如生命，就是锅里没有米，看着种子咽唾沫，也不吃种子。生蛋的母鸡，下羔的母羊在农民心中就是银行，就是发家致富的希望。
几个汉民队各杀了一头猪，家家户户过年都能吃上油汤辣水。
回回人虽然不把春节当年过，但生产队放假三天，没有油汤辣水安慰肠胃的闲日子比忙忙碌碌的日子还难过。
年年盼着年年富，不只是汉家人的盼头，也是回回人的想头。
哈书记最懂农民的心。
最知民族团结国家兴旺的理儿。
这个理儿延续到今天，华夏大地上盛开的民族团结之花更加光辉灿烂。
红旗村民族团结之花的历史渊源从清真寺上空红旗飘那一颗就绽放着。
过了半个世纪年的梅雨，一年比一年过得丰衣足食，花样翻新。却总是回味在红旗大队部过得那个年，那个非同寻常的年。
山珍海味比不上粗茶淡饭分外香。
美味佳肴比不上丁姨妈地道的农家菜。
哈书记用简单的方法解决了红旗村父老乡亲们过年容易过日子难的大问题。红旗村的乡亲们知道他们过年有肉吃，大队党支部一班人有汤喝，很是过意不去，马奶奶将乡亲们送给她的各种菜包子和她自己包的羊肉饺子送到大队部。
感慨地说：哈书记呀，以往都是当官的吃肉老百姓喝汤，有的连汤也喝不上。你们倒好，反了个过，当官的喝汤老百姓吃肉，这种事怕也就我们这里有。
一双三寸金莲的马奶奶，走过了两个朝代，见识过人间万像。赶上了共和国时代，痛失爱子老伴离去，寡而不孤，德高望重。身居陋室情系乡亲，小处见大处处留心。
老百姓是很知足的，不图名利，不求当官，只求天下太平，凡事公平。
马奶奶送的饺子不多，赴宴的一人一个，包子也不多，酸菜、土豆、豆腐馅里拌着油渣提味，油渣是大队油坊没有榨干油的胡麻油渣，那是哈书记专门嘱咐油户大叔手下留油的，为过年时让红旗村的乡亲们省下每人一月二两油放在青黄不接时滴在瓜菜带汤里调味。一人二两油渣是额外补助，油渣存放时间不宜过长，吃多了闹胃还大便干燥，掺在菜里吃起来的口感油香油香的。
这是丁姨妈摸索出来的经验，被哈书记采纳并在红旗村推广。
红旗大队的“热锅”年宴很是丰富，有辣子鸡块、羊头炒酸菜、羊肝羊蹄羊心小凉拌，羊肠羊肚羊肺一锅烩，红白萝卜丝，白菜熬豆腐，拔丝土豆，土豆擦擦，土豆搅团，土豆系列花样多多。
一大盆油汤辣水端上桌，哈书记笑逐颜开地说：这就是乾隆皇帝当年喝的“羊脂白玉翡翠汤”，他老儿只喝过一次。我们这些土皇帝比他有口福多了。
队长们嚷嚷着要哈书记说说乾隆皇帝喝汤的事，哈书记便讲了起来。
汤是豆腐疙瘩熬白的汤，菠菜根红似玛瑙，叶绿如翡翠，葱花辣子油冒金星。
这汤比那汤有滋有味多了，有鸡汤调味加葱花辣子油。
传说乾隆皇帝游江南遇歹人追杀，便拼力逃跑，一天没吃没喝，天黑时逃到一穷乡僻壤的农民家时，饿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随从便向那家农民买吃的。农民夫妇是磨豆腐的，便熬了一锅上好的豆腐汤。乾隆一口气喝了一碗，才问是什么汤。农妇说“羊脂白玉翡翠汤”。
乾隆喝了个肚儿圆，乘夜回宫。回到皇宫，第一件事就要喝“羊脂白玉翡翠汤”。御膳房做了上百种，乾隆老儿都不满。便下旨昭告天下，却无人应昭。
“要是我们丁姨妈赶上了，就揭了那个皇榜，保证乾隆老儿满意地跳起来，说不上还能封丁姨妈个娘娘呢”。一队生产队长周大选调侃。
“你个‘周大喧’，要是我封了娘娘，非叫人把你骟了，叫你再也不敢胡喧乱侃了”。丁姨妈接话题开玩笑。
大笑，哄堂大笑，几个人笑出了眼泪。
周大选，名如其人，能周会喧会调侃。乡亲们称他大喧、大侃。
要是那时有人发现得早，加以培养，说不上就是有名的小品、相声演员了。哈书记的自行车段子就是他编排的，那是红旗村家喻户晓的旧段子，稍后请看“周大喧”的现场彩排。
哈书记看大家吃饱喝足，说说笑笑兴趣正浓。便拍手叫停有话要说：“各位，今天的饭是不能白吃的，上面要让小梅主任在我们这里搞养猪试点，既然是试点，就要搞的像模像样。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经过研究，我们就在九队的盐湖滩上盖猪圈、盖羊圈。当务之急是需要好多垡垃（土坯）。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各位队长了。明天，你们各队最少往盐湖滩上送一大胶车，再派两个壮劳力整地砌墙，中午在大队吃饭。我可有言在先，垡垃和劳力都是无偿摊派的。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好个哈书记，犒劳队长是个诱头，老鼠拉秤砣——大头在后头。
后头的事，才是真正的事儿，为民办事，小事也是大事。
哈书记，醉翁之意不在酒。
哈明堂，名堂多多。
“没有垡垃咋办？”一队长问。
“好办得很，把你们家的院墙拆了不就有了嘛。庄户人家，枕着土坷垃，睡在土炕上，还愁没有土货”。
哈书记的办法总是很简单，很实用、很行得通。
“过完年，县上、公社的蹲点工作组就来了，各队可能都有蹲点干部，我们在座的队长们不要以为你们是行家里手，对人家不冷不热的。不管蹲点干部是老是小，你们都要有个好态度，你敬人一尺，人会敬你一丈的。蹲点干部的吃饭、住宿就在大队部”。
哈书记真是个机会主义者，不仅会创造机会，抓住机会，还会利用机会。
这顿年饭吃得很是有滋有味，非同寻常。
非同寻常对周大选来说，花样百出。
农民盼过年，也盼瑞雪兆丰年。
数九天下雪为瑞雪，大年初一早上瑞雪纷纷，喜气洋洋。
哈书记说完了事，队长们也不着急回家。一年到头难得有吃有喝，有说有笑，有闲有乐，便有了乐不思家之心，主要是想跟周大喧逗乐子。
“大喧，好不容易遇到一起，你就给闹两段，让大家伙开开心。”
“今儿不行，天亮时，我小舅子一大早就来家里，说银子湖坝倒了，一尺长的鱼就像赶集一样从冰里往外窜，好多人都打开冰眼闹鱼呢。要不是大队通知开会，我一大早就闹鱼去了。哈书记，我的车子坏了，就把你的车子借我，我这就去银子湖弄几条鱼来，让婆姨娃娃美美气气地吃个够”。
周大喧说着话已推上了哈书记的自行车，一迈腿骑上自行车，使出吃奶的劲蹬自行车，向银子湖方向驶去。
没脚的雪地里，两行歪歪扭扭的自行车印扭着麻花。
队长们都知道银子湖，那是唐来渠湾处一个天然湖泊，湖中央芦苇簇簇，湖周边蒲苇蔓延，芦苇与蒲苇之间是一处深水带，曾经有人探过水，有去无回。就有人说那溺水者是被龙王爷招了女婿。溺水者的家人千呼万唤无声息，每到溺水者的祭日，就在湖畔焚香烧纸。
周围人传说，湖里有银马驹子，经常听见银马驹子吃草的“咔嚓咔嚓”声，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被剥光叶子断成节的芦苇秆。
有人看见银马驹跃出水面，银光闪闪，在波光粼粼水面的反射下，像闪电一闪即逝。
周大选的小舅子（妻弟）就住在银子湖畔，一天中午站在自家房顶上放眼世界，意外看见了银子湖里的鱼跃龙门，此起彼伏。
年轻人不信传说不信邪，拆下自家一扇门，邦在充足气的大胶车内胎上，拿两股叉就在银子湖的水面上游荡，意外地叉到了一条跳龙门的大草鱼。
银马驹子的传说到此为止。
银子湖成了聚宝盆，与三个大队为邻，三足鼎立。
红旗五、六队的地角与银子湖相连，每年冰封湖面后，指冰为界，三个大队的人都去抢割芦苇、蒲苇。先下手为强的多割多收，后来遭殃的只能骂自己懒。
鱼是没有界定的，谁捞着归谁。
周大喧的现场彩排精彩的完美无缺。
假如忽悠大腕赵本山听说了这件事，想必会搞个小品搬上春晚获得大奖。
资深的“被忽悠专家”范伟，即便吃三堑长一智，对周大选的这个忽悠也会再上一当，不觉得丢人。
在场的几位队长，深信不疑周大选的急事在身，都想弄几条鱼来，让婆姨娃娃美美气气地吃个够。不约而同冒雪追周大选而去。
哈书记从完美无缺的彩排现场看出了破绽，却不说破。
看着风雪中追周大选而去的几位笑呵呵地说：谁叫你们让周大选露一手，周大选露的这一手够你们笑个肚子疼。
没有追周大选去的，是几位党支部委员。
吃饭前，哈书记就告诉几位饭后开支部会。
他们听哈书记笑呵呵地说话，不解其意地看着哈书记。
“看我干啥，看周大选的自行车不就明白了嘛”。
周大选的自行车就放在院子的大树下，完好无损。
真是个周贼逼，哄人哄得路断人稀的。
吃饱喝足，笑中有乐。
有了好心情，开会很轻松，啥问题都不成问题。
猪圈、羊圈、劳动力的问题已不是问题。
喂猪、放羊的人选是个小问题。
大家共同出力盖起的猪圈、羊圈，就不能只归七、八、九队所以，要有大队统一安排统一计划统一分配。
在哈书记的“三统一”主张下，红旗大队有了猪场羊圈。
支部约法三章：七、八队各派一人放羊看羊，九队出了地盘不出人，其他六个队派三个养猪人，不派人的三个队出车出力，负责拉土垫猪圈起猪圈、羊圈的粪，往各队田地里送。
年底根据猪、羊的实际存栏数，由大队统一完成国家公购羊、公购猪任务。完不成国家任务指标的，再由各生产队完成。总之，必须先国家，再集体。
计划经济年代，国家的粮食任务是铁板上钉钉的硬任务。
公购羊、公购猪也是硬任务，也是各级农村干部的硬任务。
县委领导、干部每年都在忙着参加五大战役：春季的“春运春播战役”；夏季的“抢收抢种战役”；秋季的“秋收秋耕战役”；冬季的“平田整地农田基本建设战役”；年底的“督促完成公购粮任务战役”。
凡是战役，都要派工作组深入基层蹲点。
抓先进、树典型，促中间、争上游，帮后进，解难题。
红旗大队是个老大难，难就难在人口年年增长，土地纹丝不动，没有长进。
救济粮、返销粮年年增加，断粮户也不减少。
哈书记亲眼见土改时的小娃娃转眼间就长城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壮劳力，娶妻三年娃娃三个，娶进来的没有土地，养下的娃娃们没有土地。
哈书记跺着脚说：要是土地也能下崽多好。要是少养点娃娃多好。
少养娃娃的愿望真得就实现了。
国家出台了计划生育政策。
这项政策实行起来难到家了。
哈书记把工作就做到家了。这是后话，暂且放下。
支部会刚结束，周大选回到大队部，说还哈书记的自行车。
哈书记说：“你弄得鱼呢”
周大选嬉皮笑脸地说：“那是给他们闹个喜欢景耍笑耍笑，谁叫他们满嘴跑火车的给我起绰号呢，是他们让我给闹个段子乐呵的。”
“你这个日鬼怂，还利用我的车子为你扯皮遛谎当挡箭牌”。
“他们信你的嘛，要不然他们才不会跟我去呢。哈书记，你放心，玩笑归玩笑，干工作一是一，二是二，明天我保证第一个把垡拉送到盐湖滩。”
哈书记笑着点点头，他了解周大选的。
周大选跨上自行车，又下来：“哈书记，我刚回来的路上，看见公社老王书记好像和县上的冯书记往我们这里来。我就在县上三干会上见过冯书记一面，不敢肯定”。
“你这个日鬼怂，又转着弯子日鬼我来了”。
“哈书记，你要不相信，我就和你到门口的路上看”。
红旗渠坝的小路上果真有两个人往红旗大队部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