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美丽邂逅

苏城财经学院旁边，是苏城师范大学，两所学校紧挨在一块儿，同学们美其名曰“铁汉柔情”。阴盛阳衰是师范院校的普遍现象，一个班四十名学生，三十几名是女生，男生只是个零头。女教师多的连锁反应，便是她们教育出来的学生，不可避免地造成“温柔有余，阳刚不足”。

师范女生不甘寂寞，纷纷出去兼职。以前，她们喜欢到麦当劳、肯德基做钟点工，每小时挣几块钱，如今，她们喜欢做家教，有去教育机构兼职的，也有个人上门辅导的。显然，做家教比做服务生轻松，挣得也多。她们这些准教师，相对于其他专业的大学生，教育能力强一些，因此，颇受家长青睐。

丰茂大厦第十层，是芳草教育所在地。苏城师范的大一学生苏玲，来这儿兼职当辅导老师，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一天。上周六，她给芳草教育发了封应聘兼职老师的电子邮件，第二天就接到芳草教育的通知，让她去面谈。苏玲去应聘时，当场做了两张测试卷，语文和数学的，知识面基本上是初中内容，她以接近满分的优异成绩应聘成功。由于苏玲没有教学经验，芳草教育给她安排的是一对一的辅导，周五晚间上两节课，周六和周日的上午、下午、晚上，各上两节课，照此计算，一个月约有两千左右的兼职收入。既能积累工作经验，又能为家里分忧，苏玲非常满意。

苏玲的家在太湖边的一个小村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节衣缩食，供苏玲读书。苏玲的爷爷有个弟弟，从九岁起得了一种怪病，突然不会行走，只能在地上爬，长大后也如此，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一直以来由家人照顾。她听爷爷说过，他弟弟小时候是好的，在九岁的一天，他弟弟去看别人家起坟，就是把先人的棺材从坟墓里挖出来，因为从前的棺材都是用的上等木料，当地流行用棺材板做大门，说是可以辟邪，当时，他弟弟看到坟墓里盘着一条大蛇，用手指了指，那条蛇突然不见了，他弟弟回家后就打寒战，突然不会走路，只能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行，把大人吓坏了，去医院看也没什么效果。从此，苏玲家多了个残疾人需常年照顾，所以经济一直很拮据。

祸不单行的是，前不久，苏玲的奶奶查出得了胃癌，把全家人急坏了。早些年，太湖边有许多化工厂，五颜六色的污水直通太湖，后来出了震惊全国的太湖蓝藻事件，为了保护太湖水，有关部门出台了整治方案，把那些污水横流的化工厂都关停了。这些年不知怎么的，癌症成了常见病，时不时听到村民得了癌症去世。苏玲就读师范，就是想毕业后能有份稳定工作，好减轻家里的负担，家里有一残一病，困难可想而知。

芳草教育的办公室里，班主任朱老师发给苏玲几本教案，并递上一份授课单。朱老师说：“你每次上课结束，你和学生分别在授课单上签名，便于月底给你结算工资。”苏玲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朱老师把她领到一排小隔间前，说道：“这边是一对一辅导的教室，你以后在第九间给学生上课，现在给你安排的是初三学生张晨阳，辅导的科目是数学。”苏玲点点头：“好的，谢谢你。”朱老师说：“不客气。”

苏玲拉开磨砂玻璃门，看到里面有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个男生坐着看书。苏玲自我介绍道：“你好，你是张晨阳同学？我叫苏玲，苏轼的苏，玲珑的玲。”男生抬头看了下苏玲：“你也是来补习的？”苏玲微微一笑：“上课时间到了，我们开始吧。”

“啊？您是老师？”男孩看看苏玲，笑道，“我还以为给我上课的是两鬓斑白、一脸严肃的老教师，没想到是个美女姐姐。”

苏玲拉把椅子坐下，把教案放在桌上，笑道：“我们都是年轻人，你把我当朋友就成，不必拘束，有什么不理解的可以问我。”张晨阳把书合上，漫不经心地从书包里掏出数学书和作业本。苏玲想和他聊聊，了解他的性格和学习情况，以便有的放矢进行辅导。

苏玲说：“你爸妈省吃俭用供你上学，还为你报补习班，多不容易，你要体谅他们的良苦用心，珍惜学习机会，不辜负他们对你的期望。”张晨阳笑了笑：“什么省吃俭用，我爸逼我认真读书，还不是为了圆他的梦。”苏玲不解道：“哦，你读书，圆你爸的梦？”张晨阳说：“是啊，我爸只有初中文化，当年，我爷爷办养鸡场失败了，欠了别人好多钱，我爸为了替家里还债，考上了高中也没上，他一直很遗憾，所以逼我好好读书，替他圆大学梦。”

“哦，原来是这样。”苏玲说，“那你爸现在做啥工作？”张晨阳说，“我爸开了家华阳公司，您听说过吗？我佩服老爸，他赤手空拳办起大公司，可惜我妈没眼光，在我爸发达之前，就跟我爸离婚了。”

苏玲因势利导说：“你爸很棒，他在不顺利的时候，并没气馁，想方设法战胜困难，所以才有后来的成功。你呢，可能目前的数学成绩不太理想，没关系，我们一起加油，好吗？”

张晨阳惊讶道：“苏老师，您太了不起了，你特理解我爸，一次没见过，却像老朋友一样了解他，我爸要是见到你，肯定特高兴。”苏玲说：“不说你爸了，晨阳，你想过为什么没学好数学吗？”张晨阳答道：“没兴趣听课，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太不负责任了，每次上课，他照书上的例题在黑板上抄一遍，然后照着讲一遍，然后布置我们作业，我懂都不懂，怎么会做？后来，那老师一上数学课，我就打瞌睡。”

苏玲想弄明白是否张晨阳在找借口，有的学生成绩不好，会把责任推到老师身上。苏玲说：“你们班有数学成绩好的没？”张晨阳说：“有啊，我们班有一大半的同学到老师家里补课，老师给他们开小灶，透露测试卷上的题目，所以他们平时都考得不错，我看不惯老师的做法，没去。”苏玲很震惊，如此唯利是图，还能教书育人吗？好老师能影响学生一生，差老师也能影响学生一生，但结果大相径庭，当老师的可不能误人子弟啊。

“或许，有的老师做得不够好，但我相信，绝大多数老师是尽心尽职的。”苏玲只想做好自己，帮张晨阳补习数学。“其实，学好数学并不难，一是多看，就是要预习和复习数学例题，看懂它的运算过程，记住那些数学公式；二是多想，为什么这样解，有没有别的解题思路？好比我们去一个地方，到达目的地，可以选择不同的交通；三是多做，对不懂的题，要反复研究和演算，直到掌握解题方法；四是多问，有疑惑的地方，及时向老师和同学请教，直到弄懂为止，懂了就不会忘记了。”

张晨阳点点头：“现在我想学好数学了，可不知从哪学起？”苏玲说：“现在离中考还有一个多月，为了提高复习效率，不妨这样，你把练习本上你不会做的题目指出来，我把解题思路分析给你听，直到你理解为止。等你把疑难问题都解决后，再做几张往年的中考数学卷，检验一下学习效果。现在就打开你的练习册，我们开始吧。”

张晨阳在学校、在家里很调皮，但此刻很听话。他觉得这个小老师跟他以往接触到的老师不同，苏老师人长得美，和蔼可亲，自己怎么好意思在她面前偷懒呢？张晨阳想考考苏老师的水平，故意找了几道有难度的思考题向她请教。苏玲略思片刻，便把解题思路讲得一清二楚，张晨阳一下就懂了。苏玲微笑道：“几何的证明题，用已知条件求未知数，是一个探索的过程。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种乐趣就来自于解题的过程。”张晨阳笑道：“您消除了我对数学的恐惧，原来数学也很有趣，谢谢您！”苏玲笑道：“你不比别人差，加油！”

苏玲拿着授课单，走向办公室，还没走近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几个学生在办公室门口张望，她挤过去一看，办公室里几个人吵得不亦乐乎，有芳草教育的负责人卢先生，还有朱老师和陈老师，还有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看样子，那对夫妇是孩子的家长，孩子神情紧张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孩子的妈妈指着陈老师在骂，骂陈老师没人性，下手那么狠。孩子的爸爸对着卢先生唾沫横飞，嚷嚷着要退钱，还要卢先生赔他们医药费。苏玲没想到，她来兼职的第一天，竟然看到老师和家长吵得不可开交，不免有些惊诧。她好奇地走了进去。

那妇女撩起孩子的衣服，气愤地说：“卢老师，你瞧瞧，我儿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陈老师给拧的！陈老师，你下手好狠！”孩子他爸脸红脖子粗地说：“你们是不是看我们是外地人，就以为好欺负？我们来苏城打工，挣点钱容易吗？你们收费那么贵，为了小虎，我们豁出去了，送他来补习，结果你们怎么对他？又打又骂的，我告诉你，他是来补课，不是来受罪！这事你们要给一个说法，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朱老师在旁边一个劲地劝家长：“先别发火，有话好好说。”卢老师劝慰着情绪激动的家长：“老师体罚学生是不对，我会让陈老师向你们赔礼道歉，你们不放心小孩，可以去医院检查，有什么问题，我们愿意承担责任。不过，话说回来，严师出高徒，陈老师严格要求小虎，也是为他好，你们多谅解。”

陈老师不愿向家长道歉，辩解道：“谢小虎的爸爸妈妈，你们送孩子来的当天是怎么说的？你们说，孩子调皮，要是不听话，随便老师怎么处罚，这是你们说的吧？谢小虎上课不认真听讲，跟同学打闹，破坏课堂纪律，影响其他同学做作业，不信你问问其他同学，问问你们儿子，我有没有瞎说？他那种情况，我能不管吗？我就轻轻碰了他两下，你们就闹上门来了，蛮不讲理的是你们！抱歉，你们的孩子我教不了！”

谢小虎的爸爸说：“我儿子来补课一个月了，没啥进步，你当老师的难道没一点责任？让你管教孩子，没叫你打他啊！你打人还有理了？什么素质！”

朱老师在一旁解释：“小虎补习的效果不明显，不能怪我们老师，一则学生要配合老师的教学，如果学习态度不认真，老师使再大劲也没用；二则语文不像数学和英语好学，提高语文成绩是有个过程的。”

苏玲如同一个观众，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好比看到舞台上的演员演得不好，她恨不得冲上去取而代之。苏玲把授课单递给朱老师，委婉地说：“这是我今天的授课单。朱老师，我个人觉得，当孩子的面争吵，不大合适吧？”没等朱老师回答，苏玲转向陈老师，“陈老师，我觉得，与其让学生怕您，不如让学生爱您。孩子还小，您体罚他，万一造成伤害怎么办？不如您向家长道个歉，大家心平气和把事情处理好。”

陈老师打量了一下苏玲，眼神里露出一丝轻蔑：“你是谁？要你多管闲事！”朱老师介绍道：“她是新来的苏玲老师。”陈老师不屑道：“新来的竟敢对我指手画脚？我教五六年书了，还不如你这黄毛丫头懂？笑话！谢小虎违反课堂纪律在先，我维持上课秩序，我哪里不对？任由孩子嬉闹还怎么上课？现在的孩子娇生惯养，不对他们严厉点，他们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我履行教师职责，凭什么向他们道歉？开什么国际玩笑！”

谢小虎的爸爸说：“你们看她什么态度？我儿子跟这种素质的老师补习，说实话，我不放心！”

苏玲走前几步，伸手摸摸谢小虎的头，微笑道：“小虎，请你告诉我，你想好好学习，把语文学好吗？”谢小虎点点头：“嗯！”苏玲接着说：“既然你想好好学习，记得要说话算数，以后要遵守课堂纪律，不能嘻嘻哈哈了，知道吗？”谢小虎看着苏玲充满笑意的眼神，点点头：“嗯。”

每个孩子都有优点，老师要善于发现孩子的长处，及时纠正孩子的错误，使孩子树立学习的自信，改正不良的习惯。谢小虎好动不算是缺点，只能算是特点，甚至有讨人喜欢的一面。苏玲上过小学，她记得班上调皮捣蛋的同学，往往很有组织能力，一呼百应，体育课、劳动课上特别积极，有的还助人为乐。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只要加以引导，到他们升入初中和高中后，会发生许多转变。

苏玲直面陈老师说：“陈老师，您不想继续辅导小虎，确定吗？”

陈老师瞥了她一眼：“他那么顽皮，不是朱老师把他安排给我，谁愿教他？一个差生的影响实在太坏了！”

苏玲自告奋勇道：“如果可以，谢小虎就由我来教吧。”苏玲的话音不高，但语气透着坚定，透着自信。谢小虎和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卢老师、朱老师、陈老师等人，一下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苏玲。

苏玲语气平静地说：“我知道，我这么说很冒昧，不过，既然陈老师不愿教他，那让我试试吧。我想问下小虎，你愿意留在这里跟苏玲姐姐学语文吗？”

谢小虎看看爸爸，他爸爸看看苏玲，犹豫道：“你是新来的老师，以前有没有教书经验？”

苏玲坦诚地摇摇头：“我没有。”随即，她指指自己的心脏部位，“虽然我缺少经验，但我会用心教。谢先生，您放心，如果我辅导小虎两个月，小虎的语文没进步的话，您交的补课费，我会用我的兼职收入还给您。”

谢先生被苏玲的话打动了，他拍拍儿子的肩：“小虎，你告诉爹，愿意跟这位老师补语文吗？”谢小虎响亮地说：“我愿意！”苏玲温柔地说：“小虎，让我们用行动证明给大家看，小虎是好孩子，能把语文学好。”小虎点点头：“我一定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谢先生的脸色有所缓和，他看了眼陈老师，对卢老师说：“既然小虎愿意留在这，我们就不退费了，还在这儿补课，不过，小虎不要让陈老师教，要让这位苏老师教。”

卢老师一口应允：“没问题，一定照你的意思办。”

小虎的妈妈说：“我们外地人不是不讲道理，我看这新老师人品不错，我儿子跟她学，我信得过，最起码她不会欺负我儿子，我相信她能教好我儿子。”

苏玲感激地说：“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明天让小虎来上课吧。”

风波平息了，谢先生一家离开了。门口围观的人也散了。

陈老师轻轻“哼”了一声，脸色难看地走出了办公室。她对苏玲的帮忙解围，似乎并不领情。

卢老师对苏玲说：“苏老师，你化解了家长对我们的怨气，谢谢你！好好在这边上课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苏玲笑道：“家长带孩子来报名，是信任芳草教育，如果学生通过补习，有收获有进步，当老师的也有成就感，哪个老师愿意见到自己的学生中途退学？卢老师，谢谢您给我兼职的机会，我会好好工作的。”

璀璨的夜色，把苏城打扮得俏丽多姿。苏玲走出丰茂大厦，站在台阶上，一阵晚风吹来，她忽然觉得饥肠辘辘，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本来她辅导完张晨阳就要下班的，由于在办公室遇到了谢小虎一家，耽搁了一些时间。

苏玲走下台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跟前，车窗摇下，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子，微笑着向她打招呼：“苏老师，您回校吗？我送您。”

平时在师大门口，苏玲经常遇到开车男子不怀好意的搭讪，没想到在这儿，居然也有人搭讪，现在的有钱男人，真以为想泡谁就泡谁？让苏玲疑惑的是，自己不认识他，他怎么知道我姓苏？我今天刚来兼职，还没到路人皆知的程度吧？

苏玲没理会，继续往前走。那男子的车转了个弯，徐徐跟在她身后。苏玲走到广场出口处，突然转身，板着脸责问：“你想干吗？再跟着我，我要报警了！”那男子把头探出车窗，微笑道：“苏老师，别误会，我是张晨阳的爸爸，我叫张华，刚才上楼接我儿子，看到了您在办公室里的表现，我非常欣赏您的为人，也非常高兴我儿子找了个好老师。”

苏玲朝车里望了望，看到后座上的人的确是张晨阳。张晨阳冲她笑笑说：“苏老师好，这是我爸。”苏玲一改温柔笑脸，正色道：“我坐公交，不麻烦你们了。”

张晨阳和张华在车子里看着苏玲坐上公交车离开。张晨阳说道：“苏老师特别善解人意，特别和蔼可亲，教得还特别好，她给我补两个小时，比我在学校上两个月还管用，要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是她，那该多好啊。”张华点点头：“这女孩身上有种难能可贵的气质，晨阳，有她给你补习，你有福了。”

张晨阳伸个懒腰：“我饿了，爸，咱们吃饭去。”张华一边开车一边说：“得月楼还是松鹤楼，随你挑。”张晨阳说：“前几天我妈来找我，说要送我和陆琴出国留学。”张华一下踩了刹车：“什么？她又来找你？你怎么回答的？”张晨阳说：“我没答应。爸，我知道您恨我妈妈，您放心，我不会离开您的。”张华松了口气：“儿子，你做得对，做人要有骨气！你三岁时，她就狠心抛下你，现在来假慈悲，别理她！”张晨阳说：“我知道了。”张华继续说：“你少跟陆琴来往，她爸是什么样人我最清楚，你别跟他们学坏了。”张晨阳不以为然道：“您跟她爸有仇，跟我妈不和，这跟我和陆琴有什么关系？陆琴跟我一个学校，又一起练拉丁舞，总不能不理不睬吧？”

张华叮嘱道：“你还是跟她家保持距离的好，最阴险的敌人往往就是你的朋友，老爸的经历就是沉痛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