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钥匙上的同心结 九
这是事实，樊明华无法洗脱自己的罪责。看来亲家的案子犯大了，樊明华有些迷糊，亲家只有一个女儿，要那么多钱作甚？人的欲望与生俱来，面对诱惑大多数人丧失了抵抗能力，不过有时你也无法抵抗，大家都在浑水中扑腾，你如果洁身自好就是异类！
猛然听到丈夫樊明华被羁押的消息，钟丽娟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压抑的情绪已经到了即将爆发的临界点，钟丽娟失眠了，暗夜中常常一个人睁着眼睛熬到天亮，脑袋里想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那是一段对丁宁来说最黑暗的人生经历，现在顾不上担心父母，父母在国外究竟怎样生活丁宁不得而知，丁宁只是知道父亲离休前为西欧一家公司在西安经营提供便利，这很正常，外国企业在华经营必须学会跟官家打交道，必须找一家靠山，这靠山说不定就是某一个掌握实权的领导。当然，领导肯定能够得到好处，这是一条行业潜规则，爸爸妈妈出国旅游的费用就是由那家在西安经营的公司提供。
丁宁最担心的是她自己目前的处境，丈夫不在身边，公爹被羁押的消息传来，丁宁听到后犹如五雷轰顶，既然公爹是由于作伪证而被羁押，那么爸爸的问题一定很大，爸爸会不会被红色通缉？丁宁看过那些电视上被押解回国的逃犯，那样的场面成为丁宁的梦魇。丁宁不停地给远在BJ的丈夫打电话，女人空虚的心灵需要支撑，看样子樊杰的工作确实很忙，不然的话爸爸被羁押儿子不会坐视不理，樊杰在电话里安慰媳妇，他也心急火燎，不过没有办法，他参与的那个项目进入攻关的关键时刻，他目前确实无法回家。
给新房主交房的日期已到，儿子樊杰在电话里央求妈妈，既然爸爸和樊杰都不能亲临现场，只能由钟丽娟出面给新房主交房，那是一件非常伤心的事，购置不到三年的公寓转瞬间易主，钟丽娟的内心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高速公路缩短了县城跟西安之间的距离，钟丽娟下了长途汽车，突然间感觉到这座都市非常陌生，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生活为什么对他们这么残酷？新房主特意在帝都饭店设宴，请来亲朋和律师为交房的仪式见证。那场宴席钟丽娟没有参加，她说她身体不舒服，在公寓内等待新房主。合同已经公证，房款已经交清，只剩下最后一道程序，把钥匙交给新房主就行。钟丽娟最后一次坐在公寓的沙发上，把公寓内的四把钥匙摆在茶几上细细地端详，窗外已经进入初冬，雪花落在玻璃上凝结成水珠，钟丽娟没有开暖气，屋子显得冰冷。四把钥匙都绾着同心结，同心结是女人对家庭的诉求，可是这阵子钟丽娟心乱了，刀割一般绞疼。门铃响了，新房主已经来到门口，钟丽娟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站起来开门，屋子里立刻显得狭小，来了一大堆客人，这些客人都是新房主请来的亲朋，钟丽娟把钥匙上的同心结小心地取下，装进包里，然后把钥匙交给新房主，新房主要开车送钟丽娟到车站，钟丽娟婉谢，新房主把老房主送到楼下，坐上出租车，钟丽娟始终面无表情，没有失态。
钟丽娟乘车来到关押樊明华的监所，想见丈夫一面。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告诉钟丽娟，案件正在审理阶段，目前不能接见。钟丽娟木然离开监所，在公路边站了许久。
猛然间手机响了，钟丽娟打开手机接听，电话是儿子打来的，樊杰在电话那头问妈妈：“妈妈，您在哪里？我刚下飞机，我来接你。”
在樊杰的办公室，母子俩见面，钟丽娟再也忍不住了，任由委屈的泪水从眼眶内涌出：“儿子，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儿子安慰妈妈，不要紧的，爸爸不会出事，已经造成的损失不可能挽回，只要大家平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丁宁突然明白了，她必须为自己重新定位。交大附院毕业的实习医生不能再对目前的生活条件有任何挑剔，尽管儿子结婚后樊明华为这幢小院安装了坐便器，丁宁大小便再不用出屋，尽管雇了一个农村保姆，丁宁不需要一日三餐自己下厨，小县城的居住条件差远了，丁宁只能随遇而安。婆婆去西安交房时丁宁一直把婆婆送到车站。沿路遇到熟人钟丽娟总是绽开一抹招牌式的笑颜，可是丁宁感觉到了，婆婆对她这个儿媳非常阴冷，那一刻丁宁的心在淌血……丁宁必须装出温情脉脉善解人意的样子，高傲的公主已经输光了资本。
过了不久，樊明华就被放出。樊明华作伪证属实，可能罪责较轻，不足以判刑。丁宁的爸爸也没有被红色通缉，究竟什么原因无法说清。樊明华被放出来后就迫不及待地上车，重新跑运输，好在那辆汽车没有转让，承包樊明华汽车的也是个朋友，尽管没有期到，朋友理解樊明华的难处，双方友好协商，朋友把汽车交给樊明华重新经营。
六十多岁的樊明华坐进熟悉的驾驶室，手握方向盘，有一种老骥伏枥的悲壮，他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然后将汽车发动，熟悉的同心结在樊明华眼前晃荡，那是老婆的杰作，三十多年风雨无阻，同心结陪伴樊明华度过蹉跎岁月。汽车慢慢向前滑行，透过后视镜樊明华看见，老婆追着汽车在跑，六十多岁的丈夫把汽车停下，以为老婆还要说啥，只见老婆哽咽着说了一句：“保重。”然后挥挥手示意汽车继续前行。那一刻樊明华无厘头感动，为了老婆和儿子，樊明华必须重新上路。
一场冬雪掩盖了人世间所有的瑕疵和失意，钟丽娟无所事事，钻进被窝里看书。前两天儿子打电话回来，那个诈骗集团破案了，公安机关初步估算只能退还他们二百多万元，还有一百多万元已经被诈骗集团挥霍，无法追回。就那样也足以让人宽慰，丈夫樊明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老两口在电话里聊了许久，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只要钱拿到手立刻重新在西安为儿子购置公寓。儿子说让爸爸妈妈交个首付就行，不需要全额付款，小两口计划申请房贷，然后实施月供，大多数业主都有房贷，一次付清房款的只是极少数。
钟丽娟在电话里劝慰丈夫：钱不在乎多少，够花就行。不要再开车了，把半挂车转让出去，回到家里颐养天年。樊明华也说，刚上车不足一月，感觉不比年轻时期，精力不够用，他打算再雇一个司机，目前长途运输需求旺盛，这辆半挂车还能使用几年，卖了可惜。
屋子里暖融融，看窗外飞雪积了厚厚一层，菊花依然在雪中绽放，白雪皑皑的世界竟然裸露出一抹艳红。突然电话响了，钟丽娟拿起电话接听，是交警大队打过来的，樊明华出了车祸！
已经记不清那些日子钟丽娟怎样度过，脑海里只留下车祸现场一片狼藉，同心结挂在树梢上不停地晃动……钟丽娟在医院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看见儿子胳膊上缠着黑纱，焦虑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苦笑。记忆重新恢复时钟丽娟开始意识到：丈夫走了，已经在墙上的相框里永远定格……